李桑柔補了大半天漁網,掙了二十個大錢,在一群補漁網的婦人中間,不算多也不算少。
收好二十個大錢,李桑柔抱著一包梭子漁線,出了漁市,往趙掌柜的同福邸店過去。
同福邸店最后面一排十四五間倒座房,常年住滿了比乞丐略強的窮男女。
這里一晚上兩個大錢,一早一晚有大桶熱水,滿江都城,找不著第二家。
西頭三大間是女客房,和男客房用墻隔開。
李桑柔給了守門兼燒水的婆子兩個大錢,進了最西頭的女客房,找了個空床,倒頭就睡。
一覺睡到天黑透,李桑柔爬起來,從破布包里摸了只大粗碗,出來舀了碗開水,蹲在黑暗角落里,慢慢喝著聽閑話。
小小的院子里到處都是人。
蹲著坐著喝水的,滲一點點熱水洗衣服的,蹲著洗頭擦身子的,還有七八個孩子,滿院子亂竄。
“我今天在衙門口,瞧見楊掌柜又往衙門里遞狀子去了!”
一個老而尖利的聲音在噪雜中脫穎而出,吸引了滿院子的注意力。
“又遞狀子了?告啥?”
“還能告啥?肯定是告趙大爺不孝!上回枷了五天,差點沒死了,這才幾天,又敢不孝了!”
“趙大爺啥時候不孝過?”正燒著火的守門婆子唬著臉接了句。
“那衙門里都判下來了,生生枷了五天呢,那不就是不孝?衙門還能判錯了?”
洗衣服的枯瘦婦人瞪著守門婆子,氣勢昂揚的懟了回去。
守門婆子抽出根燃燒的木柴,用力拍打著,不說話了。
“娘!餓!”
一個孩子揪著他娘尖叫起來。
“老姐姐,不是說這里晚上放吃的?還有魚有肉。”
被孩子揪著的枯瘦婦人怯生生問了句。
“趙掌柜死了就沒有了。
剩菜剩飯,楊掌柜還要拿去賣錢呢,哪有東西給你們!”
守門婆子沒好氣的答了句。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好一會兒,才又說起話來。
“趙掌柜是個好人,有一回瞧我病著,請隔壁的大夫給我瞧了病,拿了藥,還給了我十個大錢,唉。”
離李桑柔不遠的一個老婆子嘆著氣。
“聽說趙掌柜是北齊的細作,通敵賣國呢!”
“那楊掌柜這是大義滅親了,可了不得!”
“楊掌柜說了,這個月底就把這一排房子扒了,改成馬廄,省得前面的貴人們的馬住的太擠。”
守門婆子一臉的幸災樂禍,揚聲道。
院子里頓時安靜無聲。
好一會兒,剛才嘆氣的婆子顫聲道:“眼看就進臘月了,大冷的天,這到哪兒找地方住?”
“好人沒好報!各人管各人吧。”
守門婆子涼涼接了句,看著水燒開了,撤了火,拍拍手走了。
李桑柔將碗放回去,出了門。
拐進另一條黑巷子,靠墻蹲在黑暗中的金毛站起來,遞了個包袱給李桑柔,背對著李桑柔,凝神聽著動靜。
李桑柔換上包袱里的衣服,摸出把梳子,重新梳了頭,包好換下的衣服,示意金毛,“走吧。”
“瞎爺說,那天酉正一刻,帥司衙門突然鬧騰起來,喊著叫著有賊,說是好多人都看到了,一個黑衣人沿著屋脊,往驛館方向跑的飛快。”
金毛跟上,先說正事。
“城東騾馬行的牙頭兒范平安,說是喝多了酒,回家路上沒走穩,一頭扎進河浜里,就是騾馬行邊上那條河,說是肺里嗆了水,隔天人就沒了。
他掉進河浜,是咱們接鏢前一天晚上。”
金毛瞄著左右,往李桑柔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到最低。
“老大,這范平安,就是……捅了那啥的那個?”
“嗯。咱們先去帥司衙門瞧瞧,你晚飯吃了沒?”
黑巷子里,李桑柔聲音極低,腳步很快。
“吃了倆曹婆子肉餅,半飽。”
“咱們去衙門對面的高瘸子家吃烤肉。”
李桑柔舔了舔嘴唇,這一兩個月,她很想念高瘸子家的烤肉。
“今天有事兒沒有?能不能吃個十成飽?”
金毛流著口水問了句。
“不能,回到家里前,咱們得隨時準備搏命。”
李桑柔說著,由黑暗的巷子進了熱鬧的大街,放慢了腳步。
兩個人在熱鬧的人群中,邊走邊逛。
過了驛館,就聞到了濃郁的烤肉香味,前面沒多遠,斜對著帥司衙門的巷子口,寫著高瘸子烤肉五個大字的燈籠高高懸掛,燈籠下坐滿了食客,吆五喝六,十分熱鬧。
兩個人挑了個角落坐下,要了一大塊烤羊腩,一條蔥烤清江魚,一盆濃白的羊肉蘿卜湯,李桑柔切了塊羊腩,一邊吃著,一邊打量著周圍的食客。
武將軍掛著帥司的頭銜,卻只有一樁差使,就是沿江幾百里的防務。
帥司衙門,也就只有軍務,進進出出的,全是將士兵卒。
高瘸子原是個軍戶,一條腿換了樁軍功,脫籍出來,開了這家烤肉店。
因為這些,這家烤肉店,是帥司府大大小小的參將統領們常來的地方。
周圍的閑扯雞零狗碎,李桑柔心不在焉的聽著,從帥司府瞄向驛館,盤算著帥司府鬧起盜圖賊,到世子遇刺的時間節點。
帥司府是酉正一刻鬧起來的,世子進同福邸店旁邊的茶坊時,是酉正兩刻。
世子說他見到人,看圖,用了將近一刻鐘,遇刺再殺出是瞬間的事兒,差不多酉正三刻。
從帥司府鬧賊,到緹騎四出,兩刻鐘差不多,這個時間,卡的非常好。
可從帥司府盜圖出來,再到同福邸店旁的茶坊,除非會飛,否則,一刻鐘是無論如何到不了的。
圖是早就盜出來的,當天鬧盜圖,是為了讓帥司府緹騎四出,截殺萬一沒當場死掉的世子?
李桑柔慢條斯理吃了個六七成飽,和金毛出來,拐進條黑巷子,在一條條的黑巷子里穿行了兩刻多鐘,進了一座破敗的觀音堂。
李桑柔警惕著四周,金毛鉆到一段塌了一半的矮墻后,飛快的刨了只小箱子出來,提給李桑柔。
李桑柔先從箱子里摸出身黑布衣褲穿在外面,再蒙了頭臉,扣好手弩,拿了短刀飛爪,低低吩咐金毛:“你到貓耳胡同等我。要是帥司府突然鬧騰起來,不用管我,趕緊跑。”
“好。”金毛干脆答應。
李桑柔往后退進樹下黑暗中,在黑暗里跑的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