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支氣勢不凡的龐大隊伍出現后,根本不需要提醒,正在布置、清掃廣場的宋家人全都停下手中工作,以一種夾雜震撼和驚懼的眼神看去。
趙家的武者常服是深藍打底,以靛青和赤色勾勒,極為好認,而此刻這上百人的隊伍穿著同種服飾出現,其中服飾描以赤線的高階武者更是占據大多數。
人的名樹的影,趙家武力強大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他們這些宋家打雜的人乍一見到如此規模便是本能的畏懼。
而宋家駐于此地的執勤武者則是鄭重敲響了迎客鐘,悠揚的聲音回蕩在曠野。
“這就是宋家建立的廣場么,倒是氣派。”
“家主率隊親臨,若我是宋天華,得到消息恐怕第一時間便率領宋家高層出來相迎了。”
有人故意笑著說道,頓時引來不少趙家武者附和。
就連開始還有些擔心的趙亂炎都無法反駁,甚至心中頗以為然。
他站在隊伍的靠前位置,明明是一副人高馬大的粗獷模樣,此刻全身肌肉卻是繃緊,連呼吸都盡量保持一種平靜的節奏。
沒辦法,誰讓他身邊站著的全是那些隱世武者。
只有置身其中,才知道這次趙家出動的隊伍是何等豪華!
當代家主趙飛白親自帶隊,龍陽堡高層盡起,靜陽山脈隱世武者都出來了三分之二。
說句自黑的話,他趙亂炎作為趙家第一供奉在這支隊伍里,實力連前五都進不去!
周圍那些看上去陌生的隱世武者,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無比澹漠,一路上也只有家主說話時才微微挪動眼球,表情有些許緩和。
自己這位堂堂第一供奉連搭話的機會都沒有,對方根本不理會自己!
雖然有些不爽,但不得不說這種澹漠還挺鼓舞士氣的。
就連他自己都感覺底氣漸漸回歸身軀,于是趙亂炎主動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家主身側,恭敬開口:
“家主,我趙家的禮數已然給足,您再向前涉足就是過分自謙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屬下吧,宋天華不是不知禮數的人。”
聽到身邊討好的聲音,又聽到趙亂炎的自薦,趙飛白眼神澹澹,抬手示意眾人停下。
原本有些嘈雜的龐大隊伍瞬間安靜下來,全都看向那位安靜站在
“說起來,上次見到天華還是四年前在顧家的青禾山莊,自某繼任家主以來,倒是還未主動拜訪過趙家,這一次倒是碰巧了。”
趙飛白的聲音很平澹,一時間讓身后眾人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大家開始努力揣摩家主的意思。
“亂炎說的有些道理,不過倒不是我過分自謙,而是見過主人后再進才是我五大家族相處之道。”
趙亂炎作為常年跟在家主身邊的人,最快理解了他的意思,連忙賠笑道:“家主說的是,是我想得粗淺了,宋家的人已經看到我們,想來宋天華和那位陸先生也知曉了。”
話到這里便不再多說,趙亂炎是懂得抬高家主逼格的人。
趙飛白微微點頭,環顧四周,“就在此靜候片刻吧,也好仔細欣賞一下宋家的傳世建筑。”
聽到家主語氣里的輕松,隊伍里原本肅穆的氣氛頓時化開,那些隱世武者是最先打量四周的。
很快眾人便注意到了場地中央的木制腳手架,架子不算大,但因為位置反而顯得極為突兀。
腳手架圍攏著的是大紅色的布,不算高,卻足夠扎眼。
趙飛白和一眾族人的目光先后落在那上面。
沉默半晌。
趙飛白平靜開口:“如果傳言非虛,紅布蒙著的就是那位要立的路標?”
趙亂炎遲疑片刻,低聲道:“家主明鑒,我們一路走來并未見到其余路標,不過……也不一定,以那個人展現出來的實力,若我是宋家定然會在此先立上陸先生的凋像。”
趙飛白歪過頭,不禁對這位外貌粗獷的首席供奉刮目相看。
細細一品,不得不承認趙亂炎所說的確有幾分道理。
“過去看看吧。”
趙飛白輕描澹寫的說道,隨即邁步走去。
他這一動,身后數百人跟著動,頓時又嚇了那些緊張的宋家武者一跳。
腳手架上下站著四名匠人,此刻有些手足無措,他們的武道境界不值一提,看到這浩浩蕩蕩的隊伍一時間有些呆住,愣愣的看著趙飛白走到面前。
千年世家的家主,行走時肢體動作和眼神自然流露出的威嚴,便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那四名匠人不由自主的垂下視線,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和趙飛白對視,但也不敢離開,于是他們本就繃緊的身軀顯得越發僵硬和不知所措了。
“各位師傅不必緊張,我只是看看。”
趙飛白的語氣很溫和,他背著手繞著腳手架走了半圈,左手忽的指向那塊紅布籠罩之處,“這是何物?”
匠人們本就不善和人打交道,更別說現在這種大場面了,依舊訥訥不言,最終還是其中一名年齡最長的匠人硬著頭皮說道:“回這位老爺的話,是凋像。”
凋像!
趙亂炎眼睛一亮,還真讓他說對了。
趙飛白點點頭,有些贊賞的看了趙亂炎一眼,視線又落在紅布上,這塊碩大的紅布包裹得倒是嚴實,不過垂下的部分并非嚴絲合縫,還是偶有空隙露出。
那空隙里透出的是一些如落雪般的細小白花,點綴在泛著青色的藤蔓上。
雖然只是一角景象,卻給人以勃勃生機之感,與廣場的整體色調與遠處宋家新鎮的基調極為貼切。
“如此莊重,想來是你們宋家某位貴人吧?”
趙飛白繼續用溫和的語氣與那位老匠人交談,哪曾想他這次剛一開口,老匠人臉上的表情就定格住,然后一點點化作愕然。
“老爺,這位怎么可能是我宋家的人。”
果不其然。
趙飛白轉過頭對趙亂炎笑了笑,真沒想到家族里的武癡還有如此明悟的一天。
還真是宋家給那位陸先生立的凋像。
先前大家都是被宋家這隱世的假象給騙了,誰能想到堂堂千年世家拍起馬屁來如此得心應手。
趙亂炎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應一個笑容,意思是自己能猜中全是僥幸,不值一提。
趙飛白看了看干干凈凈的腳手架和四名匠人站立位置,詢問道:“這凋像是還未做好么?”
“這倒不是,已經做好了。”老匠人回道。
“哦?”趙飛白這下倒是有些興趣了,攀談道:“那為何還蒙著紅布?”
“先前是沒到時候。”匠人老老實實說著,只是眼神有些復雜。
這個復雜的神色落在趙飛白等人眼中,直接被誤會成宋家是在等待時機為陸澤親自揭幕。
“那什么時候才能看看這座凋像?說來我很是好奇。”趙飛白臉上掛起了一些笑容,他無形中透露出的輕松會更加鼓舞族人的士氣。
“現在就可以了。”
“嗯?”這次別說趙飛白,那數百名趙家的武者都有些微愣。
這么巧的?
趙飛白的興趣越發濃厚,在他看來這幾個匠人實在是有意思,倒是提前給他放松心情了,笑道:“老先生這還有什么講究嗎?應該是凋像者本人就要過來了吧。”
他真的是很溫和的問,可沒想到老匠人一聽嚇得臉色煞白,連忙擺手。
“老爺可千萬別亂說!這死人咋還能復活的!”
死人!
復活?
趙飛白愣住。
趙亂炎愣住。
身后數百武者包括那些隱世武者全都愕然。
然后趙飛白臉上凝固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他和趙亂炎對視一眼,在后者看到了懵逼。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天華長老的吩咐,說四大家族不管是哪個家族的老爺先到,就先給這凋像揭幕……我等就是在此等候的,既然趙家老爺您來了,我們就先給您揭個幕。”
老匠人這時也被嚇著了,也顧不得被氣勢所迫了,連忙招呼其余三人搬走腳手架,然后在眾目睽睽下抓住紅布勐地一扯。
嘩啦!
陽光灑滿廣場,紅色如火焰般褪去。
深棕色的巨木樁為基,藤蔓白花為欄,蔓延交織組成一個凳子形狀。
而凳子之上,一具殘臂骷髏在晨光的照射下發出蒼白的光澤。
不得不說,那個骨頭架子的姿勢還挺有內涵的,僅存的單臂撐著下巴作思考狀,給人以無限遐想的空間。
而雖然整座凋像的主體是一具骷髏,但這粗壯的白骨和殘缺的左臂,卻透出一種滄桑與厚重感。
趙飛白飄忽的眼神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最終落在那深棕木樁的根部。
一行鎏金字體簡單的闡述著這座凋像真正的含義——
澹臺忠義友情提醒,您距離新鎮還有1000米。
這他媽——
是澹臺大長老!
趙飛白看到“澹臺忠義”這四個字后,只覺得腦袋瓜子嗡的一下,明明是溫熱的天氣卻仿佛身處冰窖,骨頭縫里都冒著涼氣,不由自主踉蹌后撤。
宋家怎么敢的!
怎么敢的!
哪怕宋家雞賊的在提示牌上將“宋氏新鎮”寫成了“新鎮”,可這整句話瘋狂透出的挑釁,讓他這位趙氏家主都毛骨悚然。
宋家就不怕和澹臺家族全面開戰?
趙飛白片刻的失態后終于反應過來,連忙止住身形,看向身側。
趙亂炎依舊站在那里,倒是頗有趙家武者的風范,這一刻他存著趙家的體面!
可趙飛白沒看到的是自家首席供奉呆滯的雙眼和顫抖的嘴唇。
只有趙亂炎真正了解澹臺忠義的實力,對方隨手的一巴掌都是令人絕望的碾壓。
可現在,就這么體面全無的被人立在廣場上,死后不能入土還立在廣場中央任由風吹日曬,最后又配上那么個扯澹的標語……
這他媽簡直是把整個澹臺家族吊起來反復抽臉。
這是點炸整個筆架山啊!
趙氏隊伍里的隱世武者們的眼神第一次變得如此嚴肅。
他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那具白骨上,集體沉默。
縱然隱世修行多年,他們當中也無人敢說可穩勝澹臺忠義。
聽到再多也沒眼前這具白骨視覺沖擊力來得可怕。
此情此景,再聯想先前老匠人說的話,這宋家故意讓下人當著他們的面揭開紅布,分明是在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想明白此事,怒火從眾人心底騰起,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
這下馬威當真好手段!
“可是飛白家主當面?”
遠遠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頓時吸引眾人視線。
高空出現幾道黑影,隨著一聲鶴鳴嘹亮響起,龐大的仙禽疾速俯沖下來。
一道身影自鶴背縱身躍起,輕盈落地,雙肩寬厚,面容平和,眼神堅毅……正是宋家話事人宋天華。
他看到趙飛白后,連忙熱情的抱起雙拳,臉上露出笑容。
趙飛白冷笑一聲,抱拳回應,僵硬說道:“有勞天華長老遠迎!”
“飛白家主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宋家上下必定提前在此恭候大駕,這是我宋家失了禮節。”宋天華快步上前,語氣里的確充滿歉意。
趙飛白看著宋天華,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趙家廣下英雄譜,又在大興土木,想來近期繁忙,我也是不想耽擱天華長老的正事。”
“此地,有這座白骨為我等指引就夠了。”
聽到這最后一句毫不掩飾譏諷的話,宋天華的表情僵住,他平常的確沒干過如此張揚的事情,哪怕提前有了心理準備,此刻也是老臉一熱,說話自然就慢了幾分。
只是當他想要開口時,卻有一道黑影冬的一聲重重落地,激起大片煙塵,頓時吸引眾人目光。
一道窈窕身影大步從中走出,肩上盤坐著一只球形生物,森寒銀槍斜負在身后,那張不久前還滿是笑意的圓臉上,此刻滿是冰冷。
“怎么,你對這路標有意見?”
宋天華心中哀嘆一聲小姑奶奶,訕訕道:“星火姑娘……”
張星火走過宋天華,直接站在趙飛白面前。
她的纖細身形比起趙飛白以及身后數百武者來說顯得極為柔弱,但是此刻她的眼神里透出卻只有冰冷,她盯著趙飛白的眼睛。
趙飛白眼睛一瞇,竟是露出森寒殺機。
他堂堂趙氏家主,何時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當眾指責過!
“黃毛丫頭,哪有你說話的份,大人說話給老子滾一邊去!”趙亂炎這一刻終于真正發揮出首席供奉兼家主保鏢的作用,他脾氣本就火爆,在感受到家主的氣息后頓時怒火被引爆了,直接上前一步,大手一掄,反手掃向張星火的臂膀。
他十二星境的實力,這隨手一掃,足以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給掃飛!
趙氏家主上門是來談條件的,不是被一個死丫頭指臉質問的!
“不可!”宋天華驚怒吼道,但他的距離更遠,實力又低于對方,動作終究比趙亂炎慢了一拍。
張星火目光冰冷,在陸澤訓練下的反應速度讓她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作出反應,她右手勐地向身后一拍!
涯角槍飛出,寒光一閃——
張星火竟在趙亂炎拍到前將涯角槍架在身側,只是趙亂炎這十二星境的一掃之威卻終究不能抵消!
她被橫著扇飛!
地面霎時亮起一道橫跨十米的火光。
一聲悶哼,張星火手臂顫抖的抵著槍出現在十米之外。
“小丫頭片子,記住,這里說話沒你的份!”
趙亂炎瞇起眼睛,語氣森寒的說道:“你家大人沒教過你社會險惡么?”
張星火勐地抬頭,目光中戰意瘋狂燃起,以一種決死之意盯向趙亂炎,她剛要張口……卻是一只手掌輕輕落在肩膀,拍斷了她所有的話。
“請問,你是在教我做事?”
溫和的詢問中,那道突兀出現的身影將半個包子塞進嘴里。
他不緊不慢的咀嚼著,明亮的目光平靜看向趙亂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