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大概就是這樣了。”巴伐利亞公爵最后說道。
“唔。”空想之龍布魯諾沉吟起來。
他使用了淺層的讀心能力,發覺公爵并未說任何謊話,旁邊的封爐之火閣下也沒有任何表情,顯然是對公爵的說法予以默認。
“所以,我確認一下,這件事是這樣的……”空想之龍從頭開始復述起來:
第六紀620年,洛林公國,亞琛大皇宮。
巴伐利亞公爵正在拜訪皇帝,商討最近沃爾夫家族的動向。
自薩克森王朝創立起,幾乎大部分貴族都心里清楚,狼與獅鷲兩個名門望族,已經成了巨龍家族的心腹大患。
原因是他們坐擁了太多的公國領土。
在封建制的神圣所羅門帝國,如何防止其他家族的勢力做大,是皇室家族無時無刻不在考慮的事情。
一方面皇帝大多只行使分封權,卻很少使用轉封或解封的權力,一旦使用就容易引起封臣叛亂;另一方面,即使不去得罪封臣,當封臣做大了勢力后,也會開始生起叛亂的心思。
總的來說,就是他變強了以后就要造反,如果你削他他就提前造反。
奧托一世的政策是不分封大貴族,轉而大量分封眾多的中等貴族和小貴族,于是就有了各種皇室直屬的子爵、男爵和騎士領,如碎片般夾在各大公國的領土間之間。
作為回應,大貴族們也在積極地吞并周圍小貴族的領土,與皇帝的削藩政策進行抗衡,特別是狼和獅鷲。
結果到了奧托二世,也就是當今皇帝這一代,獅鷲家族居然空有封地后繼無人,絕嗣啦!于是兩個心腹大患去了其一,只剩下占據倫巴第和勃艮第的沃爾夫家族。
為了對付他們,薩克森家族就選擇和沃爾夫家族的世仇——魏斯巴赫家族聯手,因此近來關系越發親密。
巴伐利亞公爵甚至已經打算將自己年幼的二兒子亨利,在明年送到皇家軍事學院進行學習,一方面是充當質子,另一方面在他畢業后會成為陛下的刀鋒武士,從而擔任魏斯巴赫家族與薩克森家族聯系的橋梁。
畢竟整個巴伐利亞公國,未來是要交給大兒子路德維格繼承的。
談定了亨利的入學事宜后,公爵就不免和皇帝在家宴上多喝了幾杯,開始其樂融融地討論天鵝和巨龍兩個家族的悠久的聯盟歷史。
漸漸就聊到當年魏斯巴赫家族的先祖封爐之火,是如何跟隨薩克森家族的先祖皇帝亨利一世,討伐了沃爾夫家族叛亂的獅子公爵。
于是兩個家族的革命情誼又堅定了許多,畢竟祖上曾是一起扛過槍的。
巴伐利亞公爵也喝得有些微醺,不勝酒力后就和皇帝告辭,慢悠悠地摸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結果在房間門口,碰上了皇后賽奧法諾。
賽奧法諾,曾經的東所羅門帝國公主。按照皇室的譜系來算,應該算是狄奧多拉的爺爺的侄女,也就是等于是小希拉的遠房姑姑。不過這位出嫁得早,希拉其實從未見過她。
魏斯巴赫家族是出了名的盛產藝術家,巴伐利亞公爵對于藝術文化發達的希瑞斯文化也頗為迷戀,甚至帝國內一直有傳聞說,這位公爵對來自東羅的賽奧法諾皇后也有非分之想……
當然只是謠言。
公爵雖然對這位來自東羅的皇后很有好感,但他畢竟已經結婚了,而且也是個體面人,別說和皇后私通了,在亞琛大皇宮的時候,他甚至特意避免和狄奧法諾皇后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觸……主要是目光接觸。
因此完不知道皇后今晚為什么會出現在他的門前。
“陛下。”公爵謹慎地低頭,隨后試圖繞過她推開房門。不管怎么說,要是有侍女在這里看見兩人在一起,對皇帝陛下的聲譽必然是沉重的打擊。
而巴伐利亞公爵,身為一個體面的、正直的、忠誠的帝國公爵,當然不會因為自己的失誤,讓皇帝的名譽產生任何污點。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某只纖手從他的肩側伸了出去,和他一起推開了這扇房門。
“陛下?”公爵再次驚愕出聲,然而賽奧法諾已經將他一把推進了房間,然后轉身關上了房間門。
“公爵閣下。”這位皇后難掩悲戚的神情,急切說道,“我一直相信您是一位體面的、正直的、忠誠的人,雖然他們都說您對我……但我知道您從未在公眾場合讓我難堪。”
“只是,這件事情……我確實也不知道能拜托誰了,我甚至不知道這宮廷里誰是可以信任的。這樣的念頭仿佛夢魘般纏繞著我,直到主將您送到這里……我請求您,公爵閣下,就算是憐憫也好,是交易也好……”
“……求您幫幫我吧!”
見賽奧法諾皇后哭得眼睛通紅,極為可憐的樣子,公爵便也有些于心不忍,攙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陛下,雖然這么說有些冒昧,但我感謝您對我的信任。只要不是任何有損我個人或家族的事情,我是愿意傾盡力幫助您的。”
“是這樣的。”見公爵巧妙地表了態,一直抽泣著的賽奧法諾皇后也終于冷靜下來,露出感激的表情。
“公爵閣下……”她解開了自己的衣領,嚇到巴伐利亞公爵連忙閉上眼睛——他并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因為他是一位正直的體面人。
然而他很快就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公爵再次睜開眼睛,就看見賽奧法諾已經重新穿好了衣服。而抱在她懷里的小嬰兒正不滿地哇哇大哭起來,似乎是因為失去了母親的**而生氣。
“這是小索菲,我和陛下的女兒。”賽奧法諾皇后不舍地看著她,隨后便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懇求道:
“我知道這件事會讓你很意外,也很突兀,但是這確實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公爵閣下,您能收養她嗎?”
剎那間巴伐利亞公爵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賽奧法諾皇后很快便將嬰兒遞給了他。
皇后的動作是如此地堅決,以至于甚至讓公爵以為他不伸手接住,這嬰兒就會從她松開的手里滑落在地——于是他只能將其接住了。
懷里的小嬰兒漸漸止住了哭泣,好奇地睜著湛藍色的大眼睛,打量著這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而狄奧法諾皇后則是站起身來,繼續說道:
“她是陛下的女兒,但她不能繼續待在我的身邊了……否則再這樣下去,這個孩子必然會走到與她父親公然對抗的道路上。”
“這是什么預言嗎?拉伊俄斯之子?”公爵驚愕地問道。
所謂的拉伊俄斯之子,是一則古希瑞斯的神話故事,說古底比斯的國王拉伊俄斯聽到了神諭,說他的兒子長大后會殺死他。
于是這國王就狠心將兒子的腳踝刺穿,拴上鐵鏈,命令某個牧人將其遺棄在森林里喂狼。然而那牧人新生憐憫,將其送到了隔壁科林斯王國的宮廷里,結果這孩子長大后,某次在路邊失手殺死了坐馬車經過的陌生人,正好是他的父親國王拉伊俄斯。
古希瑞斯神話里的預言往往帶有“必然”的“悲劇”性質,就是無論你如何逃避,都避不開那注定好的悲劇結局。當然,雖說只是神話,然而在這個超凡世界,一切都是皆有可能的。
“神話?”賽奧法諾皇后搖了搖頭,帶著某種掙扎的語氣說道,“不是神話,是魔鬼。它就住在我的腦子里,唆使我去蠱惑我的丈夫,還要將我的女兒也帶上罪惡的……”
“啊!!!”她忽然低聲慘叫起來,仿佛劇烈疼痛般抱緊了頭顱,咬牙切齒地嘶吼道,“從我的腦袋里……”
“……滾出去!”
巴伐利亞公爵驚惶地站起身來,他下意識便想推門出去呼喚醫生,然而很快又想到如果有人看見他和皇后獨處一室,還帶著剛誕生的小索菲殿下,那這必然會對陛下的聲譽產生嚴重的損害。
作為一個正直的、體面的、忠誠的伯爵,從為陛下著想的角度考慮,他很快便放棄了這一念頭。
這時皇后賽奧法諾重新直立起身來,臉上的表情與剛才已經判若兩人,帶著某種優雅的禮貌微笑(甚至禮貌得有些漠然),向巴伐利亞公爵伸出了手:
“抱歉,公爵閣下,可以將我的索菲還給我嗎?”
巴伐利亞公爵微怔,只見皇后賽奧法諾的臉色又突然猙獰起來,重新抱著頭顱彎下腰去:
“不!我絕對……不會……把索菲……交給你……”
這位皇后的表情時而猙獰絕望,時而又變回從容優雅(甚至帶著某種隱隱的冷酷),仿佛體內有兩個人格在激烈地沖突著,不斷爭奪著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最后還是原來皇后的人格占了上風。她重新扶著桌子站起身來,朝公爵虛弱地笑笑說道:
“公爵閣下……我該走了……”
“我沒法壓制那個魔鬼太久,所以……請您明天盡快離開洛林公國……”
“帶著我的索菲一起……遠離我,遠離這里吧……”
“這是我對您唯一的懇求了。”
她顫顫巍巍地向外面走去,巴伐利亞公爵上前試圖攙扶她,卻被皇后一把推開了。
“那么,她應該叫什么名字?”在皇后推開房門的時候,公爵在她背后試探著問道。
“作為……我的女兒?”
賽奧法諾皇后轉過身來,最后看了她的女兒一眼……公爵可以確定他看見某種晶瑩的液滴從她眼角滑落。
然后她便緩緩轉過身去,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顫聲說道:
“就叫‘埃莉諾’吧。”
“埃莉諾……”巴伐利亞公爵重復著這個名字,知道它原本的詞義是“如晨曦般燦爛奪目”。然而賽奧法諾皇后說完了這句話,便再次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消失在了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
“沒錯。”巴伐利亞公爵頷首,“您的復述,和我剛才所敘述的事實完一致,空想之龍閣下。”
“唔,我明白了。”空想之龍布魯諾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雖然這個故事對敘述者本人有所美化,但從邏輯上看并沒有什么問題。
巴伐利亞公爵一直以來為謠言所困擾,自然不可能將這件事情告訴皇帝陛下,否則以陛下的性格,必然要懷疑他和皇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才會使得皇后會秘密地向他求助,并且將索菲殿下托付給他。
而這種遷怒甚至會延續到索菲殿下身上。反過來,如果索菲殿下能在魏斯巴赫家族長大,那么其實所受的待遇并不會比在薩克森家族差上多少。
因此,無論是為皇后,還是為殿下著想,甚至是為皇帝考慮,巴伐利亞公爵最終選擇秘密收養這個孩子,動機上都是說得過去的。
至于賽奧法諾提到的“不知道這宮廷里有誰可以信任”,毫無疑問讓巴伐利亞公爵對薩克森家族的所有人,都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因此才會將事情隱瞞至今。
當然,對如今的布魯諾而言,他無疑也是贊成巴伐利亞公爵的做法的。畢竟有心靈瘟疫的存在,當時宮廷里有多少人被感染并不好說。
假使他貿然選擇背叛皇后,那么索菲殿下必然會留在宮里。按皇后的說法,后續殿下再被心靈瘟疫操縱而行刺皇帝的話……
……對薩克森家族而言,就遠不止丑聞那么簡單了。
嗯,誰知道即使是離開了薩克森家族,這位殿下又重新走回到與她父親對抗的道路上去了呢?
空想之龍將筆記合上,默默地感嘆了下“造化弄人”后,隨即便和巴伐利亞公爵、封爐之火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