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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嬌趕忙將東西放下。
國師大人進屋時,她已經鎮定自若地坐回墊子上了。
她一邊品茶,一邊淡定地看了國師大人一眼:“回來啦?”
這話怎么說得像這里是自己家似的。
顧嬌微笑。
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國師大人在顧嬌對面坐下。
外頭天熱,他出了一身薄汗。
也不等弟子過來倒茶,自己倒了一杯。
“有事?”他問。
“來找你談個合作。”顧嬌說。
他喝了一口茶:“什么合作?”
顧嬌含笑看著他:“你們國師殿想不想要黑風騎?”
“不想。”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顧嬌眨了眨眼:“你不要這么沖動。”
國師淡淡看向顧嬌:“給我一個不拒絕的理由?”
國師殿是不需要黑風騎的,它獨特的生存之道原本就注定了它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顧嬌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黑風騎……騎著比較拉風?”
國師:“……”
國師大人喝了一大口涼茶。
心火有點兒重。
“我們國師殿不參與朝廷政事。”
“你是心虛不敢吧?”
國師大人一臉疑惑地看向顧嬌。
顧嬌雙手抱懷,眼神示意了一番東面的小書房:“我都看見了,你、大燕國君、軒轅厲曾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伙同一個兄弟殺害自己另一個兄弟。”
國師大人喝茶的動作頓住:“你很生氣?”
這是變相承認了?
顧嬌挑眉嗯了一聲:“紫微星現,帝出軒轅,你和國君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軒轅厲一定沒料到自己會死在最信任的兩個兄弟手里。”
國師大人沉默。
顧嬌單手托腮,手肘支棱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國師,要不是你這張臉,我現在很可能已經對你出手了。”
上官燕與蕭珩體內都流著軒轅家的血脈,小凈空也可能與軒轅家有所淵源,軒轅家的敵人,就是她的敵人。
一般人聽了這話就該問顧嬌,我這張臉怎么了?
可國師沒問。
他只是在沉默片刻后看向顧嬌:“為什么想要爭奪黑風騎?”
話題轉得有點快,顧嬌情緒差點兒沒連上來。
“好東西誰不想要?”顧嬌對國師是有所警惕的,尤其在發現那三個陶土小人之后,她并不打算與國師推心置腹。
國師定定地看著她:“你知不知道一旦這一步跨出去了,就再也沒退路了。”
我本來也沒退路。
國師見顧嬌不說話,只是態度十分堅決的樣子,他嘆息一聲,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帶你去個地方。”
顧嬌還以為國師是要帶自己參觀國師殿的某處,誰料竟是來了一處軍營。
顧嬌下了馬車,站在由士兵把手的入口。
軍營地處山腳,夏季的風自迎面的山谷中徐徐吹來,帶了幾絲谷中涼意,卻到底解不了炎熱暑氣。
軍營內的訓練場上不時傳來馬蹄踏過的聲音。
顧嬌恍惚間涌上一層錯覺,似乎自己來過這里。
葉青與守門的士兵交代了幾句,士兵恭敬地放了行。
國師帶著顧嬌入內。
葉青緊隨在二人身后。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訓練場,場上的騎兵正在布陣。
東邊應該還有個比武臺,西面是馬營……顧嬌心想。
“那邊原先有個比武臺,后面拆掉了。”國師說。
“那馬營呢?”顧嬌下意識地問。
“馬營還在。”國師朝訓練場西面指了指,“被騎兵擋住了,這會兒看不見,我帶你過去。”
顧嬌恍如隔世地四周打量:“這里是……韓家的騎兵營?”
國師道:“沒錯。”
顧嬌道:“曾經是軒轅家的。”
國師頓了頓:“也可以這么說。”
顧嬌還沉浸在那股突如其來的奇怪感覺里,沒在意他斟酌過后的那句“也可以這么說”。
二人來到馬營。
所謂馬營就是馴養黑風騎的地方,每一匹黑風騎都要經過嚴苛的體質篩選與體能訓練,之后才能分配騎兵,進行更進一步的戰術訓練。
黑風騎是很辛苦的。
“看見了嗎?”國師搖手一指。
顧嬌順勢望去,就見沙場上一名馴馬師正在指揮兩個小馬駒沖火橋。
它們要從兩邊都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中沖過去。
橋還是不穩的那種。
一個小馬駒受到驚嚇,站在火中不敢動彈,發出可憐的叫聲。
國師說道:“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一年內的小馬訓練強度都很低,也相對安全。”
顧嬌嘀咕:“這還叫安全。”
國師沒說話,只是示意顧嬌看向另一邊。
那邊是成年黑風騎,也在跨火橋。
火勢更大、更猛、不僅沿途的兩邊在燃燒,橋的兩端也燃起了烈焰。
黑風騎要義無反顧地沖進大火。
黑風騎不僅需要克服對大火的恐懼,忍耐高溫的灼燒,還得屏住呼吸,不讓自己吸入有毒的氣體。
黑風騎做了防護措施,只要夠快,并不會燒傷。
但這是原則上的,事實上經常會有突發狀況。
國師再度開口:“考核的第一項就是跨火橋。”
顧嬌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考核是黑風騎統帥的考核。
你這是在給我提前泄題?
國師帶著顧嬌繼續往前走:“國師殿沒有一匹馬跨得過去。”
畏火是動物的本能,只用經過特殊訓練的馬才能短暫克服心底的恐懼。
而國師殿的馬顯然并沒這方面的訓練要求。
嘭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爆炸了。
顧嬌循聲望去,赫然是另一批黑風騎在接受爆破訓練。
它們要在爆炸的威懾下保持臨危不亂的陣型。
有新來的馬兒嚇得四處逃竄,現場一片混亂。
國師指了指,說道:“它們都是從三個月便開始訓練的馬,可是你看,連它們都嚇成這樣。”
顧嬌古怪地問道:“……不會考核的第二項就是爆破吧?”
國師沒承認,也沒否認。
看來是了。
若說前兩項都可以讓天不怕地不怕的馬王前來一試,那么第三項就絕對不行了。
“三百里騎行。”國師說。
馬王還是個寶寶,騎行三百里會要它的命。
國師停下腳步,看向顧嬌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們國師殿沒有一匹馬能達到這樣的素質,所以你明白這次的黑風騎之爭有多難了?另外,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韓家有了新的黑風王,五歲,雄馬,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黑風王。”
“你沒有勝算的。”
“連同南宮家在內的十一世家也全都沒有。”
“如今的你有能力承受全部的真相嗎?如果沒有,那不如不知道的好。”
顧嬌的腦海里閃過了塵的話。
耳畔接連傳來爆破聲,以及馬兒受驚發出的嘶吼、騎兵們的怒吼,刀光劍影,金戈鐵馬,讓人仿佛置身真正的戰場。
了塵的聲音與戰場的聲音她腦海里無限交織。
她胸口漲漲的,好似有什么濃烈的情緒要沖出來。
她捏緊了手指,說:“我要去。”
國師的眼底閃過復雜情緒:“明日初選,我會讓葉青給你挑選國師殿最好的馬。”
“不用了。”
國師殿的馬雖好,卻并不是能與她并肩作戰的戰馬。
楊柳巷。
南師娘正在曬毒藥,她瞌睡來了,一邊曬一邊小雞啄米,冷不丁一下子將腦袋啄進了篩子里。
南師娘:“……”
麻蛋,又中毒了!
南師娘七竅流血地抬起頭,望了望門口。
“不是吧,我這毒還出現幻覺的?”
“南師娘。”顧嬌邁步走過來。
南師娘抬手捏了捏她的臉,有溫度,是熱的。
不是幻覺。
嬌嬌真回來了。
南師娘一秒忘了自己還中著毒,笑逐顏開道:“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說阿珩娘親的傷勢還沒痊愈,得在國師殿多住幾日嗎?”
他們在國師殿發生的事,顧承風已經來家里說過了。
該震驚的已經震驚過了。
他們更關心的這兩個孩子日后的處境。
顧嬌說道:“我回來有點事,阿琰他們都不在嗎?”
南師娘說道:“孟老去遛馬了,阿琰和小順陪他們師父去伐木了,家里就我一個,他們剛走,沒這么快回來。你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做吃的?”
“南師娘,你……”
顧嬌指了指她滿臉的毒血。
南師娘七竅流血地笑道:“你是吃面條還是吃餃子?我最近廚藝大漲,要不給你烙個餅。”
話音剛落,南師娘嘭的一聲栽倒了!
顧嬌扶額:“你中毒了啊,南師娘。”
顧嬌無奈搖頭,將南師娘抱回屋,拿了桌上的解藥給她服下。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放在床頭柜上,里頭是顧長卿的血。
她留了張字條。
她拉開抽屜,數了數她留給黑風王的營養素。
只剩不到兩支了。
黑風王還是不肯吃東西,只靠營養素維持體征嗎?
顧嬌來到了后院。
紅纓槍立在炎炎烈日下。
邊上的黑風王消瘦了許多,它趴在地上,徹底喪失斗志的它就像一匹等死的老馬。
它看見顧嬌過來了也無動于衷。
它對任何事都失去了熱衷與興趣。
顧嬌在它面前如騎士一般單膝而下,抬手摸了摸它的頭。
“我需要你。”
“需要你站起來。”
“需要你重新返回戰場。”
“需要你與我并肩作戰。”
“不是主人與坐騎,是戰友和同伴。”
黑風王沒有反應。
它要殉主,已經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
顧嬌悲從心來。
好奇怪,她居然會有正常人的情緒了。
她輕輕撫摸著黑風王的頭,不再勉強它。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馬也一樣。
顧嬌想,她該送黑風王走了。
她安撫地摸著黑風王的頭,輕輕地吟起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軒轅家的屋頂上。
了塵的心口忽然一悸,他雙手負在身后,孑然望向蒼穹,喃喃地哼唱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軍營中。
將士們坐在地上啃著冷硬的饅頭,不知是誰先開了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沙啞的聲音像是來自破了的風箱,不算好聽。
卻很快有人跟著他一起唱了起來。
營帳內,韓將軍眉頭一皺:“怎么回事?”
副將蹙眉道:“是軒轅家的戰歌。”
軒轅家出征前必唱戰歌,為戰友送行也唱戰歌。
但自從四大世家接管了軒轅家的兵力,就再沒允許將士們唱過軒轅家的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整個軍營都響起起了軒轅家的戰歌,哽咽而沙啞的聲音,帶著濃烈悲愴的情緒,直沖云霄,扶搖瀚海!
顧嬌告別了黑風王,拔出一旁的紅纓槍。
不管有沒有黑風王,她都必須要回到屬于她的戰場。
她走到門口時,身后突然傳來淅淅索索的動靜。
顧嬌愣了愣,轉過身來,就見原本已失去斗志的黑風王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
它眼底重新燃起了斗志。
它是大燕唯一一匹雌馬黑風王,它有過傳奇的一生,它的戰績令萬馬望塵莫及。
十六歲的它老了,該退出歷史舞臺了。
然而并沒有人知道,它的傳奇從這一刻才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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