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
時間略微往前倒推一些。
比起地面上的種種生死時速的精彩，林年眼里的世界顯得太過平靜了。
任何一個人站在他的位置，如果沒有死亡的威脅的話，都會為這一覽無遺的地球的暈光所心神剎那間的放空，有一種脫離了塵世的寧靜感。
在地球地平線另一頭的太陽光一點點地消失，這也代表著林年的高度在一點點的下降，他在慢慢地回去地球。
在高度足夠的情況下人的自由落體是不會一直加速的，所謂的“墜落”現象，說到底就是地球引力的表現。
在恒定不變的平均引力下，下落的速度越快則意味著空氣提供的阻力也越大，當阻力和重力相等時，下墜的人體也就不再加速了，這個速度也被稱為“終端速度”。
林年在發現自己的處境后，便開始了腦內的快速計算，還好他在卡塞爾學院內數學這一科目的成績一直不差，還記得終端速度的公式是vmg/β，這也意味著他如果學跳山運動員一樣在盡量攤開身體的情況下，他的終端速度大約是198公里每小時，如果是像跳水運動員那樣保持身體的直線的話，那么終端速度就接近翻倍超過320公里每小時。
當然以上的公式是建立在正常大氣壓下，最開始用“一點點”來形容林年此刻自由落體下降的速度是不合適的。在氧氣稀薄的萬米高空之上，接近平流層頂部，在幾乎沒有空氣的偽真空環境下，他在10秒之內就從0的起始下墜速度加速到了可怕的80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
這10秒鐘，林年花了3秒的時間理解了現狀，再花了7秒鐘的時間思考對策，隨后立刻展開了第一步的行動。
他將自己的身姿調整到了最適合下墜的姿勢，也就是如劍魚般的梭形，在大氣開始出現微薄氣流的時候抬起了右手手肘屈起破風，臉也埋進了手腕內，肘尖部位的龍鱗開始快速生長形成了一個破風的流體力學面。
這一系列的姿態調整使得林年的速度很快就突破了音障，來到了接近1.5馬赫的下降速度，同時產生了音爆，在周身形成了肉眼可見的空氣激波。
但就這樣的速度還是不夠，因為只要當林年進入對流層之后，大氣密度增加的情況下，他的速度就會立刻降至亞音速，加速度無限趨于零。
按照他的計算，就這樣勻速落下的話，再怎么也會花大概8到10分鐘才能落地。
8分鐘的時間看似很短，就連一集精簡過后的國產番劇的時間都不夠，但如果放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
在林弦選擇寧愿承受重傷都要把林年放飛到四萬米高空的時候，林年就已經反應過來她的真實目的了，這讓他感到復雜、憤怒，可更多的還是釋然。
釋然引來的是絕對的冷靜，在唯有他和宇宙和地球的這個空間里，他處于了絕對的冷靜。
三分鐘。
在他的心中進行了這么一個倒計時。
在戰斗開始之前，他和路明非做出了這個承諾，無論天涯海角，無論陷入怎么樣的險境，他會在三分鐘之內趕到路明非的身邊，不惜任何代價。
那么按現在這個自由落體的速度，他肯定是無法按時趕到了，所以他需要靠自己來進行這個過程的加速。
首先，林年想到的就是“時間零”。
時間零這個言靈很奇異，它本身也是一個觸及“規則”的言靈，證據就是他能讓領域范圍內的釋放者無視一些物理定律，在使用者在外界的人看來速度已經突破音速的時候，卻不會發出任何的音爆甚至過度刺耳的氣流，仿佛在那個領域里物理規則被重新覆寫了。
林年曾經做過實驗，他從樓上跳到樓下，正常下墜需要大概3秒左右，但在時間零的釋放過程中，下墜的速度基本就是“瞬間”，完全沒有那3秒的冗長計算。
這就代表了，林年理論上可以使用“時間零”來加速他墜地的過程，他現在可以將1秒砍成60秒來用，也就代表著10分鐘落地的時間可以被他縮短到僅僅10秒。
但林年在出現這個可以稱得上是最優解的念頭后，將之付諸于事實上時瞬間就卡住了，意識到了這個最優解已經不可能實現。
問題就出在第二發龍王狩上。
即使葉列娜幫林年鎖住了龍王狩沒有在最后一刻打出去，但龍王狩這種東西不完全像是槍械，如果扳機沒有扣下，那么拉動槍栓把子彈退膛就好了。
實際上，在龍王狩幾乎裂解血統的戰紋出現在龍鱗以及面龐上的時候，這個權柄就已經成為了一個暫時“恒定”的狀態。
簡單來說，就是一顆拔掉了插銷的威力等同于核彈的手雷，而拔掉的插銷也無法重新插回去，現在林年就等同于捏住了手雷的把柄，在他準備把手雷塞到林弦的胸膛里松開把柄的時候，葉列娜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讓他沒松的開，捏著這顆沒有插銷的手雷就被送到了四萬米高空上。
這發龍王狩無論如何都會打出去，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在打出去之前，林年無法釋放任何的言靈——這是龍王狩的第二個性質，這個權柄霸道到無法與任何的言靈重合使用，就算是葉列娜的復合領域也不行。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林年還是呼喚了一聲葉列娜。
沒有回應。
葉列娜仿佛消失了一般，在幫他遏制住可能空放的那一發龍王狩后就沒有了動靜。
這并不讓林年感到惱火，或者憤怒，相反，他的內心居然出現了一絲安心，因為葉列娜的沒有回應恰好意味著他的備用計劃成功施行了。
是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計劃，包括林年，他也不是以前那個悶著頭往前沖，見到什么就砍什么的莽夫了。
在他的計劃里，自然也有自己被迫陷入無法暫時脫身的困境，雖然三分鐘是他給自己設下的底線，但他卻是在這條底線往上填了半米——他不敢保證路明非真的能撐過這三分鐘。
確定自己的保險已經生效了，林年就完全放空心思，去把全身心放在著陸的問題上了。
他的后背肩胛骨雙縫，巨大的龍翼上被洶涌而出的濃霧血液填滿，只是這些血液沒有像是常規人的邏輯一樣，通過“排放”“噴射”的方式形成加速推動效果，因為這樣的效率太慢了，沒有八岐的加持，血液再生能力光靠三度暴血也無法做到持續性噴射的消耗，想利用濃霧血液代替火箭燃料簡直就是做夢。
——那么，既然提到了“火箭燃料”，就意味著林年已經把自己類比成了一個正在回歸地球的航天器，血肉的強度在十二福音和三度暴血的加持下自然有著航空器的強度，他所需要的就是航空器尾部的加速裝置，一個可以帶給他恐怖的推力，持續性地提供爆發力的東西。
其實林年在接觸到龍王狩這個權柄的時候，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無論是葉列娜，還是他，在數次使用龍王狩的時候，都是將這個權柄給當做大炮仗丟出去的，那在他身體里通過對渾身上下的龍類基因的操作，使得他可以產生一股巨大的能量，當人類擁有著巨大能量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我得弄出個大動靜出來”。
就比如火藥在發明出來后，最大范圍面積的使用，就是用竹筒填充火藥制成“爆竿”，燃燒時巨響驅趕“山魈惡鬼”，人們總是趨向于用可以掌握的能量去破壞一些什么東西——這是原始本能所操縱的作為。
文明的進步，人類對世界規律的進一步了解，讓他們知道，能量這種東西的用處是多變的。
就比如可以在地上種出蘑菇的核裂變反應，開始趨向于用之來進行核電站建設，從破壞到穩定，這個過程在歷史上就像是一個循環的圈，人們總是先沉溺于毀滅性的力量，再明白過來這股力量的可怕，從而約束起來將力量進行重新的演繹。
那么龍王狩這個權柄，是否一樣有著除了“轟出去”以外的其他作用呢？
答案是有的。
從高空墜落的第30秒，完全進入對流層，被大氣摩擦開始減速的林年身上泛起了好比初陽的光，那是從他全身上下泛起的光芒，那些龍鱗因為壓抑的巨大能量所裂開的縫隙里，屬于毀滅權柄的顏色肆意地綻放了出來。
可很快，這股光又黯淡了下去，卻沒有熄滅，而是維持著、并且轉移到了林年的身后。
那雙巨大的龍翼之上，濃霧鮮血泛起了晶瑩的藍色，被基因改造后的霧態血液血滴粒徑小于了1微米，那些從林年身上釋放的光芒——又或者說從鮮血本身溢散出的強光垂直照耀在了它們身上，發生了瑞利散射的效應，奇跡般地出現了弱藍光的效應，使得他的背后呈現一片海般的澈藍。
在那藍色的海潮從林年身后掀起的瞬間，那幾乎快要撕裂全身的痛苦也瞬間貫穿了他的大腦，這一次，可沒有金發的幽靈為他屏蔽痛覺，這股痛楚也是數倍于十二福音手術所謂的基因再造的程度！
這是貨真價實地將可以在地面上引起一次幾乎小型核爆的力量硬生生地壓制在體內，并且從人為破開的口子一點點地輸送出去進行持續性的爆發！
絕對強大的控制力，絕對強大的忍耐力以及絕對強大的肉體，太多太多的前置要求才能保證林年做到這一點，而歷來的無數經歷所積累的一切，讓他擁有了初步地——“掌控”這股權能的資格。
在他的預想之中，這種操作是極有可能失敗的，說穿了，他這是在試圖用自己的大手來硬生生捏住龍王狩的力量，將之搓成自己喜歡的形狀一點點地輸出出去，難度堪比于人類試圖掌握核裂變的力量，將之從爆炸轉變為核電廠用了整整9年的時間。
但他的時間并沒有那么多，而他在這個工程上可以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就連葉列娜都嚴厲拒絕了他的這個想法，聲稱在九道福音之前別試圖完全掌控龍王狩的力量。
不過林年這個人從來都不聽勸不是嗎？他有著自己的傲慢，而他的傲慢，也讓他將一些不可能轉化為了奇跡。
在龍翼之上，那些濃霧血液在接受了強光的普照后灌注后，開始發生了“爆炸”！
一次又一次的，小于1微米的霧態血液的粒子從龍翼上剝離，然后爆炸，成百上千，成千上萬，數以億計的爆炸宛如鏈式效應般開始不斷發生，那股能量在短時間內轟然爆發了出來，并非一泄如注，而是持續性、穩定性地產生了一股堪比航空燃料在發動機內被點燃的恐怖效應！
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林年所處的空域直接被一圈擴散的激波將所有的云層直接擊空了，形成了萬里云層之中的一個空洞！
林年身上所承受到的加速度剎那間達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覺得自己要解體了，如果不是身上的六道福音正在全力運轉，三度暴血谷至了極限催化龍骨和肌肉、血液的再造以及超負荷，他恐怕已經成為了無數尸塊在天空中散落的一片又一片！
以純粹的肉體，承載完整物理規律的極致速度終于誕生在了林年的身上，這絕非是通過時間零這種言靈作弊得來的極速，而是貨真價實地承載了完全的加速度，感受著那撕裂天空的爆鳴，擊碎大氣音障的呼嘯，就像充分燃燒自己的流星般俯沖向地球那汪洋大海上的那座孤島！
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失去龍王狩的掌控，所以他的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再多掌握一秒”，再多一秒，他的速度就會在龍王狩引發的連續性爆炸下多快一分，速度不斷遞增、再遞增、他無法感知自己有多快，因為身邊沒有參照物，熔瞳之中只有不斷接近的地球的汪洋一片深藍。
他每次都覺得，或許下一秒龍王狩就要失控了，可每次他都能再堅持一個下一秒，仿佛龍王狩有著自己的知覺一般，在冥冥中注視著這個孱弱的，不要命的有機生命體，有趣地看著他大膽、不要命地嘗試著掌握這個權能。
在林年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他身上的那些龍鱗的裂痕上也布滿了暗紅色的輝光，那是他體內的血液，在未接觸強光下依舊保持著暗紅色，那些色彩順著龍鱗裂痕組成的戰紋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一股溫和的血芒里，仿佛一層薄膜開始自主地攔截著撲面而來的強風，形成更利于前進的流體姿態，保護著他的一切。
如果林年注意到了自己身上這個狀態的話，一定會給這個狀態起一個很厲害的名字吧？
可他現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的身上，因為他終于突破了云幕，熔瞳超視距的視野下，那延續至天邊的汪洋大海撲面而來，而在大海的盡頭，那海天一線的地方，那座孤島般的城市的火光泛著瑩瑩微亮，仿佛歸家的燈塔！
藍色海潮洶涌的龍翼傾斜角度，巨大的動力帶著林年俯沖向了燈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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