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
室內停車場一層。
大久保良一捂住肩頸部低沉急促地呼吸著，鮮血從手掌按壓的部位緩緩流出，四周昏暗一片，頭頂的白熾燈早就年老失修，唯一的光源是依靠停車場外城市的燈火提供的，偶爾遠處街道開著車燈的汽車掠過，白光一閃而逝，將他自己的影子投向周圍不同的位置，仿佛被團團包圍。
雖然戰斗一開始就陷入了危機，但基本的邏輯思考功能大久保良一還是健全的，從下車開始，他就已經在快速分析這次遇到的敵人的基本能力了。
自己上車之前是嚴格檢查過一切的，但敵人就那么突兀地出現在了后排對自己發動了攻擊，這種斷幀般的恐怖感第一時間就讓他想到了“時間零”“剎那”兩個神速系的言靈。
可瞬間他就否定了這個猜想，因為如果是那兩個言靈的話，他應該早就已經是死人了。
證據就是他堪堪避開的那一刀，在他余光驚鴻一瞥到后視鏡里的人影時，他幾乎條件反射地就按下了一旁置物柜側的彈射槍套機關，槍套中的槍械以垂直的角度射出，正好攔截在揮來的刀刃軌跡上。
駕駛座頭枕的鋼管擋了一下，伯萊塔又擋了一下，刀刃連斬兩塊鋼鐵，速度依舊足夠將第一時間偏頭躲避的他的脖頸劃開，雖然很快很狠，但如果是剎那和時間零的使用者，他甚至根本來不及偏頭腦袋就已經落地了。
綜上考量，再加上對方出現在自己背后的那一刀，這種移動方式——對方言靈的效果是類似瞬間移動嗎？
蹲在昏暗停車場中央的良一捂住脖頸，無塵之地的領域帶動著有形的颶風纏繞在他身邊形成球形的領域。
他低垂的黃金瞳用余光盡可能觀察更大范圍的視野，同時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無色透明的針管，抵住自己的另一側脖頸進行注射。
這是解毒劑，巖流研究所配出的泛用式解毒劑，很多情況下的中毒都可以用這種藥緩解或者拖延發作時間。
但代價就是這種解毒劑的成分很兇猛，本質是利用龍血激發出自適應抗體，會短時間內極速上升體溫，加速腎上腺素的分泌，所以自然也勢必承擔腦子被燒壞，腎上腺素中毒的風險。
良一身上暫時沒有出現中毒的現象，可置換角度思考，如果暗殺者是他，他擁有這種言靈，勢必會在武器上淬毒。
其實更好的選擇是直接丟放爆炸物在目標的身邊，對方沒這么做是考慮到自己的言靈克制爆炸嗎？
解毒劑的效果正在生效，因為失血失去的體力也漸漸恢復了一下，但部分肌肉依舊無力，神經叢受傷就不是腎上腺素能救回來的了，言靈的效果相比較全盛狀態被削弱了一半不止，不過勉強夠用，最麻煩的是精細控制的水準下降了不少。
那么現在既然假定了對方言靈的效果是瞬間移動，那么下一次對方的進攻會從哪里來？
無塵之地開始收縮，從直徑接近兩米的球形逐漸坍縮至一米左右，以釋放者為中心不允許有足夠容納一人的空間存在。
他可不想出現敵人瞬間移動到自己無塵之地安全范圍對自己進行攻擊的麻煩事情出現。
那么現在自己從物理空間意義上封死了對方的突襲，對方該怎么辦？是繼續進攻，還是優先奉行暗殺的一擊不得，遠遁千里的準則？
現在放在大久保良一面前的有兩個選擇，第一，也是生還率最高的做法，抽出他腰間別著的另一把手槍進行射擊。目的不是命中暗中的敵人，而是向地下停車場的犬山賀等人示警。
犬山家主的言靈是剎那，歷史上少有的攀登到了九階的神速言靈使用者，從地下趕到地表需要的時間不會超過三秒鐘。
一旦犬山家主到達地表進行增援，那么敵人的暗殺活動就會變得更加艱難，更不要提后面會接連趕來的幾個犬山家精銳，一個二個都是從猛鬼眾戰場上殺出來的狠人A級混血種。
這么做是最優解，但大久保良一腦子里甚至沒有考慮過這個選擇。
因為他現在是作為犬山家主的護衛出現在這里的，一旦他選擇鳴槍示警，以他對犬山家主的了解，勢必會不管不顧開啟剎那沖到地表探查情況。
這可能正好中了敵人的計謀，畢竟現在并不明確暗殺者的目標到底是他，還是犬山家主。對他進行襲擊可能只是圍點打援的做法，于情于理，他都不該在探查清楚狀況之前將犬山家主置身到危險的處境之中。
情報還不明朗，作為護衛，大久保良一沒有多少惜命的想法，他現在該做的是用有限的生命挖掘出敵人更多的情報再留給后人。
如果他就這么死在這里了，就代表他也就這種程度了。
良一沉默地半跪在停車場里，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加速的心跳將腎上腺素泵動到全身各處，無塵之地保持著最大強度的運轉。
就像是納刀準備居合的武士，現在他不能做更大的動作，一旦移動傷口就會崩血，無塵之地的強度就會斷檔式下降，他唯一該做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等對方出招。
黑暗之中響起了電線崩斷的聲音。
風聲。
不，準確的來說，是氣流被排開的聲音。
因為大久保良一在釋放無塵之地的時候對風的流動會被提升到一個敏銳的程度，他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頭頂上氣流的變化，快速抬頭后表情終于出現了變化。
那輛在不遠處停的好好的邁巴赫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大久保良一頭頂正上方兩米的高度，隨后隨著重力的牽引落下！
得躲開。
這是大久保良一腦海中反射出的第一個念頭，在改裝了防爆裝甲和玻璃后，犬山家主的座駕邁巴赫重量高達六噸左右，不算加速度，落下后這份重量一直碾壓在無塵之地上會造成持續性的壓力，這不是防御一次性的爆炸動能或者斬擊能比的。
在邁巴赫落下的瞬間，大久保良一半蹲的雙腳發力，整個人向著右側更寬闊的地形閃去。
敵人的言靈效果似乎不止是瞬間移動，他誤判了。情報不足的情況下總會發生這種狀況，暗殺者是有備而來的，清楚無塵之地的缺點。
在失去先機后再失去主動權，這種狀況基本可以判死刑了，尤其是敵人比自己只強不弱的情況。
大久保良一的警覺感官在他撲出去的剎那間就開始瘋狂報警了，這是一步壞棋，但卻是對方逼著自己走的壞棋。
黑暗中盯住被逼到絕境獵物的獵人準備收網。
可下一刻，獵人卻忽然停住了動作，觀察大久保良一撲出去的瞬間做出的一系列流暢的動作。
半空中，大久保良一脖頸因為劇烈動作崩斷更多血管開始大失血，血液的流逝導致體力下降，無塵之地的強度也達到了一個難以被稱為無堅不破的水準。
而在飛撲的過程中，他的左手伸入了懷內握住了什么東西，像是一把刀，畢竟這個姿勢太像居合的起手了，狼顧虎視。
與此同時，壓縮的龍文從口腔中爆鳴而出，已經生成的領域規則發生改變，無塵之地那颶風凝練而成的屏障從他的正面消失了！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全部聚集在了后背，為他的身后組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屏障！
他舍棄了正面的防御，全面加強背面死角的保護。
在明確知道敵人的進攻角度可以神出鬼沒的情況下，大久保良一選擇主動去露出破綻，一個敵人不得不去鉆的破綻。
他不確定重傷的自己能不能接下敵人的正面一擊，但這卻一定好過背后中刀死亡，在分秒不到的時間，他只是依靠本能就做出了最完美的解。
可獵人欣然接受了這搏命的挑戰，拿起槍口對準了準備發起最后沖鋒的豪豬。
在時機到來的一刻，黑影出現在了大久保良一的面前，沒有任何征兆，雙手持握一把長刀以從下往上的角度捅向他的心臟。
大久保良一懷中的左手猛地抽出，從西裝遮擋下揮出的也不是刀刃，而是以平行地面的角度甩出去了一部手機？
黑影暗金色的瞳眸情不自禁地跟著那飛出去的手機移動，極佳的動態視力看清那手機屏幕上呈現出的畫面后，蛇般的瞳仁收縮為一條直線！
抓住了敵人分神的剎那，大久保良一背后的無塵之地猛然膨脹，撞擊地面硬生生將他的身形進行大幅度偏移，那把該插進他心臟的刀從他腋下穿過刺空！
黑影沒有追進攻擊，而是瞬間消失在大久保良一的面前。
亮著屏幕的手機貼地滑行到遠處，聽筒里響起的嘟嘟聲在寂靜的室內停車場顯得格外清晰。
下一刻，黑影出現在了那部手機的旁邊，他彎腰撿起了那部手機，剛好里面的嘟嘟聲停止，終于撥通的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人隱約的平穩呼吸。
黑影低頭雙手輕輕一拍，屬于大久保良一的手機變魔術般消失在了他的兩手之間。
摔在地面后迅速調整姿勢進入殘心狀態的大久保良一，抬頭終于看清了那個黑影的真面目，那是一個格外俊美的男人，年輕，臉頰的線條帶著一些溫順感，可那如蛇般危險的黃金瞳卻破壞了這一切。
他認得這個男人，猛鬼眾最高的幾張通緝令上榜上有名的危險混血種，傳聞中第一批的階梯藥劑的唯一幸存者，關愛學校事故的主謀，最有機會成為最終形態階梯強化試驗品的猛鬼眾‘燭牙’，櫻井明。
“果然我們的相性有夠差的。”櫻井明拍飛手機后，望向地上捂著脖頸的大久保良一輕聲說。
“你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大久保良一盯著他平淡地說道。
無塵之地的使用者和任何人的相性都很差。
“烏龜殼，的確棘手。不過比起你的無塵之地，更麻煩的應該是你的性格。”櫻井明說，“這種生死關頭，居然向那個怪物求救，你還有作為男人基本的尊嚴嗎？”
誰能想到，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不到三秒的生死博弈之間，大久保良一做出的最優解居然不是殊死一搏，而是拼盡全力地選擇向林年求援？
就是這一突兀的舉動，讓櫻井明分心了，分心的情況出現，那就意味著他不得不順從他遲疑那一瞬間誕生出的選擇——絕對不能讓電話那頭的男人得知這里的地點和情況，否則這次暗殺行動就會宣告徹底失敗。
上一次三島由乃的事情已經證明了，永遠不要在那個男人可以趕到的知情范圍內進行刺殺活動，否則以那個男人的能耐，就算是IV型階梯藥劑的成果都會瞬間被他打成灰灰。
“有核威懾武器為什么不積極使用？你不會覺得我是那種比較勝負更看重榮譽的人吧？”大久保良一看向櫻井明淡淡地說，“可能以前我是那樣的蠢貨，但現在不再是了，都是拜你們猛鬼眾所賜。”
“在個人榮譽之前，更看重自己護衛的身份嗎？看起來蛇岐八家得到了一個真正的死士。”櫻井明點頭，變相承認了自己挑選的這個目標的確是一個麻煩的男人。
可他并不在意，這場暗殺雖然給他布置的時間不多，可殺死大久保良一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剛才的意外不過是拖延了這個男人的死亡時間。
櫻井明在接受“洗禮”后有多強，只有猛鬼眾真正內部的核心人員才知道，如果給這個男人足夠的時間去鋪墊，對方甚至能一個人短時間內毀掉整個源氏重工。
“看起來你的目標真的是我，加圖索君的推斷是對的，給你們下達這個命令的是王將還是林弦？”大久保良一緩緩問道。
“我沒有義務回答一個死人的問題。”櫻井明說，“小聰明只能救你一回，救不了你第二回。現在的你還有力氣釋放無塵之地嗎？”
“你可以親自來試試看，說不定可以呢？”大久保良一回答。
櫻井明沒有廢話，準備發動言靈徹底結束掉大久保良一的性命，可下一刻他的身上忽然響起了手機鈴聲，這讓他瞬間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直接摸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手機放在耳邊不到一秒，櫻井明不知道聽見了對面說了什么，眼神就忽然銳利了起來，居然看都沒有多看地上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大久保良一一眼，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停車場中浴血的大久保良一保持著紋絲不動，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讓櫻井明離開了，也許這是另一個讓他麻痹大意的詭計？
直到等到背后的遠處傳來了犬山家主等人急促的腳步聲，他才相信櫻井明居然真的在得手之際放棄了這次暗殺！
犬山賀幾乎是看見大久保良一慘狀的瞬間來到了他的身邊，握住杖刀，雙目如虎一般掃視向周圍。
“敵人是猛鬼眾的‘燭牙’，櫻井明，現在疑似已經離開了，他剛才——”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犬山賀確定周圍沒有其他敵人的蹤跡，兀然打斷了大久保良一。
這讓良一愣住了，因為他發現犬山賀似乎并不認為剛才發生的戰斗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說根本算不上事情——比起犬山賀現在眼眸下真正所憂心的事情來講的話！
隨后大久保良一就聽到老人那低沉又壓抑著嗜血的聲音說道，“還能繼續戰斗嗎？如果能繼續戰斗的話就跟上來蛇岐八家對猛鬼眾全面反攻的戰爭，從現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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