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
蕾娜塔才順著樓梯走上二樓就聽見了其中一間臥室瘋狂打砸東西的噪音,她微微抬頭放輕了腳步無聲無息地走到了那聲音來源的房門前,趁著里面的人發泄情緒的時候打開了一條門縫。
在里面瘋狂打砸的自然是剛才的安娜,整個奢華的游艇臥室都被她毀得一片狼藉,被撕開的枕頭內飄散出大量的天鵝絨毛紛飛在臥室里,像是玻璃器皿類似的東西全部被丟在了墻壁或者鋼化玻璃上砸得粉碎。
好一會兒屋內的動靜才消停了下來,借著門縫,蕾娜塔看見安娜坐在滿是天鵝絨的床上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么,直到許久之后她忽然抬起頭來,快步走向了大門這邊,推開了門。
安娜扭頭看向因為海浪略微搖晃的走廊兩邊,目光冷靜,在沒有見到哪怕一個人影后,這才輕微松了口氣重新退回了房間內順帶把門帶上了。
可她沒有發現的是,在自己轉身的時候,自己的背后多出了一個影子,幾乎完美地藏在她的視野盲區中,和她做著一樣的動作走進了屋內。
在安娜關上門轉身的時候,看見的也只是被自己糟踐得一團亂的臥室,但她現在的情緒卻忽然變了,變得相當穩定,仿佛剛才發瘋似的打砸臥室的不是她一樣。
安娜從床底下抽出自己在打砸時候刻意保護起來的背包,從里面抽出了那個細繩捆好的牛皮筆記本打開,滿是裂痕的玻璃外照進陽光落在筆記本的內容上,滿是海圖筆記,圖上詳細地標繪了航海所需要的資料,如岸形、島嶼、礁石、淺灘、水深、底質、水流等等數據,無數條航跡推算的線路被精細地畫了出來,最后又被打上了紅色的小X否定。
像是這樣的海圖筆記幾乎填滿了整個筆記本的前半部分,每一條航線都是這個筆記本的主人,也就是安娜的母親芙洛拉親自走過的,有些航線甚至重復走過數次才被判定為錯誤,而判定錯誤的標準自然是亞特蘭提斯的存在證明。
比起一個考古學家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更像是航海家的筆記本,不過考慮到安娜的母親芙洛拉·坎貝爾的職業就是海洋保護家,再加上她探索的遺跡多藏在水下,所以和大海打交道的經驗豐富也是情有可原的,每一個海洋學家基本都是航海家,大海就是他們的情人。
除了海圖以外,偶爾的插頁里也有著一些大型海洋動物的照片,比如印度洋上毛里求斯的觀鯨季的留影,穿著白色短襯衫的女人戴著墨鏡笑著趴在快艇邊上伸手撫摸裸露出水面的鯨魚后背,遠處還有成群的海豚在海上彩虹下跳躍而起的抓拍。
安娜拇指輕輕滑過照片里女人的笑臉,微微深吸了口氣后繼續將筆記本囫圇往后翻,在過半之后,那些錯綜復雜的航線漸漸地變少了起來,轉而開始變成了簡化的整個印度洋海域圖,開始用紅圈在海域的不同位置畫圈,再將圈內經過的航線統計出來,同時根據時間的不同統計航線當日的天氣。
很明顯,這些數據都是筆記本的主人按照那些經過畫圈內的航線上的船員一個一個問來的,在通過比對之后尋找降雨量異常的航線來進行區域排除。
再更之后,這種辦法也開始被淘汰了,轉而在筆記本上開始出現的是類似于日記一樣的自言自語,沒有具體的年月日,有的只是一些雜話以及像是忽然想起,然后隨手記在筆記本上的信息,比如:
狂風驟雨有助于水資源的平衡,可以為地下水系統補充水源,讓水資源的循環更加平衡,這也代表著經常受到暴風雨洗禮的島嶼植會被更加茂盛,可能通過航線上植被覆蓋率更大,更茂盛的島嶼來確定正確的航線?
而才記下的一些想法和點子可能隔夜馬上就否決了。
不行,不能通過自然島綠化的程度來確定,誤差太大了,而且實地考察的風險以及時間也很大。
或許從已知的航線去搜索一個縹緲的傳說本身就是錯誤的選擇?我這是在集合之內通過數據統籌法尋找集合之外的東西,難道我從一開始就在浪費時間嗎?那么多年的努力全是白費功夫嗎?
字跡有些潦草,而從這之后好幾篇都是日期和海上天氣的記錄,偶爾記錄了一些船上的趣事,比如誰誰誰釣魚釣到鯊魚被扯下了船差一點被卷到船下淹死,哪艘船安保問題沒做到位,在靠岸的時候被晚上偷摸溜上船的小偷把纜繩偷走了,直到第二天啟航才發現這件事情給船長氣得不輕。
之后似乎是通過了一段時間的心態調節,筆記本主人的筆觸終于開始輕松了起來,恢復了以往的冷靜和邏輯性。
可能從傳說本身上入手也是一個辦法,雖然有些笨,大概率也會得到錯誤的情報,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只要整合大量有關傳說的情報,再將這集合外的數據與集合內的數據。
我在毛里求斯當地的村莊里找到了一位老人,他聲稱了解亞特蘭提斯的傳說,不過在當地人們似乎稱亞特蘭提斯為伊甸園,并且堅信那是上帝創造的第二塊陸地.我的確聽過“上帝先創造了毛里求斯,再創造了伊甸園”這句話,不過這不是馬克·吐溫說的么?
總之當地人似乎堅信在印度洋上存在著一處伊甸園,地點飄忽不定,被上帝和毛里求斯一起創造。
那位老人聲稱在比較早以前,大概是四十年前左右的樣子,他還是一位海員的時候,在一艘萬噸遠洋貨輪在印度洋的一處自然島邊拋錨擱淺,大量的貨物零散地飄蕩在海上等待著救援的人來打撈彌補損失。
他記得那時候時間是晚上8點多,貨輪甲板上的人發現海面像沸騰了一樣,涌起大量泡沫,無數各種各樣的魚從水面蹦出來,甚至直接就蹦到甲板上,場面震撼而恐怖。
要知道以萬噸貨輪的甲板高度,平時船釣都很難釣上魚來的,那些魚就像是逃難一樣上躥下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蹦跶,只為了離開大海,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威脅他們。
那時候甲板上的大家紛紛拎著塑料桶去撿魚,唯獨船長知道這件事情后瘋了似的沖到甲板上,讓所有人下船,通過救生船前往不遠處的自然島避險。
當時那位船長的威望很高,雖然命令有些莫名其妙,但船上的人還是遵從了他的命令,拋下了所有鉸鏈和船錨固定貨船,通過救生船駛向了自然島。
老人是最后一個上島的,他聲稱自己前腳上島,后腳就發現一團風暴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天邊卷來,隨后就是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可怕景象——難以置信的颶風、巨大的漩渦、數條龍吸水狂舞,大量的漁民一輩子都撈不到的魚從海面升起飛到天上,最后就像雨點一樣砸落在自然島上,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水滴和仿佛在空中游動的魚類。
所有人都抱頭鼠竄尋找洞窟躲避風暴,也有不少倒霉蛋直接被颶風卷進了大海里消失不見,藏在洞窟里的人膽大地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仿佛要將世界壓塌的黑云掛在頭頂,大海上傳來了難以置信的吼叫聲,像是漆黑的大海深處藏著什么怪物,正在隔著千萬億噸的海水向著整個世界咆哮,有些信仰的人都在洞窟內跪下祈禱,而沒有信仰的人則是臨時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并且后半生堅定不移地為之祈禱。
當雨過天晴的時候,幸存的人走到滿是蹦跶著的魚群的沙灘上,赫然發現他們那艘萬噸重拋下了所有鉸鏈和船錨固定的滿載擱淺貨輪不知何時已經漂蕩在了海平面的盡頭.那場風暴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前前后后不過半小時,但這半小時,給那位老人帶來了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同時也讓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意圖征服大海的年輕人,變得開始敬畏起了自然和神明。
老人之后有機會跟船長交流,那位提前預警所有人的船長說這叫“龍兵過”,傳說是有龍從海下巡游而過,而龍會帶來災害和風暴,所有的魚類都會恐懼地躲避,沿途之上寸草不生,這也是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罕有見過真龍的人,因為真龍的身邊永遠都帶著凡人無法穿越的可怕災厄。
很有意思的傳說,我詢問了老人當年那條航線,不過可惜的是,老人已經遺忘了,并且聲稱伊甸園是居無定所的,如果想要找到它,那么就必須懷著虔誠的心,那么它自然會找上你。雖然我聽不懂這句話里的道理,但我還是姑且把它記下來。
筆記本再之后就脫離了想一出些一出的隨筆,轉而變成了大篇大篇的嚴謹紀實類民間傳聞合集,大概每一篇上傳到《怖客》或者《故事會》上都能得到不菲的稿費。
安娜快速地翻動著這些筆記,很多故事她來來回回都看了不下幾十遍,有些是充滿著傳奇氣息的故事,也有些更像是為了編造出來唬人的恐怖故事,比如筆記本的主人在采訪一位退休的海員時,他聲稱亞特蘭提斯根本就是地獄的入口,在島上只有過去的亡魂。
安娜翻動筆記本,上面記載下的故事紛亂萬千,就像是某種大海版的聊齋志異:
今天找到了一個退役的海員,聽說他曾經在海上遇到了相當靈異的事件,他本不想說,但在我的追問下還是得到了他的故事。
他自述說曾經是船上的一位老水手,負責掌舵,而讓他留下心理陰影的是一次晚上的出行,他們遭遇到了一場風暴,他和大副監控著雷達,船長通過傳呼機莫名其妙讓他趕緊左滿舵,可他和大副觀察雷達前面明明什么都沒有,為什么讓他們打舵?而且周邊也沒有船啊,哪來的障礙物?
可是傳呼機里的命令特別急促,一直爆吼著:左滿舵快快快。
大副選擇去親自確認一下情況,于是頂著暴風雨爬上了頂層甲板,只是看了一眼就向著傳呼機里的他開始瘋了一樣大喊左滿舵左滿舵快快快!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按著大副和船長的命令左滿舵,等到二十分鐘后,船駛出了風暴,大副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一臉陰沉地坐在位置上開了一瓶酒往嘴里狂灌,他有些驚訝地問這么干,船長不會罵娘嗎?大副說不會,因為船長現在也在做一樣的事情。
他問回來的大副之前到底是什么情況,雷達里啥都沒有,為什么要讓他往左打死方向?他們的路線直接在海圖上走了一個近乎直角的弧線,差點把船都甩翻了。
而面對他的問題,大副只說了一個字,“島。”
在他的追問下,才得知,雷達監測不到的地方,大副和船長都用肉眼觀察到了一座島嶼,一座在電閃雷鳴的大海上的黑色島嶼,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這條航線他們走了上百次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座島,但它就是這么出現了!
之后他們再度重新走了幾次這條航線,卻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座島嶼了,但每每經過那一片海域的時候,即使身為老水手閉著眼睛都可以開船的他都會緊張起來,因為保不準什么時候傳呼機里會響起“左滿舵”的爆吼聲,否則他們真的會一頭撞上那個不存在的島嶼。
如有侵權,請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