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來乍到
第一卷初來乍到
若是他跟先前那個“規翁”一樣咄咄逼人,張潛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揚長而去。反正張潛第一沒拿大唐的工資,第二也沒求著跟這些人做生意。
而他擺出了一幅認認真真地探討姿態,張潛反倒不不好意思直接開懟了。是以稍作猶豫之后,笑著側身還禮:“老丈客氣了,實不相瞞,在下也不知道此藥該賣多少錢為合適。此藥雖然數量還有十顆,卻只夠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藥估一個妥當價格,讓它最終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里,在下愿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將價格改回來!”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學里學到的辯論術之一。把問題踢回給最先提問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當即,那名字喚做“季翁”的老丈,就著了道,鐵青著臉冥思苦想半晌,最終,卻只從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
“季翁為何嘆氣?即便此藥乃是人間獨一份兒,賣五十吊已經是個天價。”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還不明白自己的朋友為何一句話就敗下陣來,皺著眉頭在旁邊幫忙。
話音未落,張潛立刻將身體轉向他,躬身求教,“敢問老丈,若有人邪毒入體,卻無五十吊家資,豈不是要閉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買此藥藏之于高閣,豈不辜負了制丹者濟世活人之本意?”
這兩句話,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張潛唯一的改動,就是將十萬吊,改成了“實翁”所建議的五十吊,其他,則原樣奉還。
再看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老者,登時就被他問了個瞠目結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個字來做答。
與二十一世紀的華夏一樣,在八世紀的大唐,有出不起十萬吊錢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錢的中產。更有終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達不到一百文的赤貧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則,無論那十粒“辟邪丹”標價多少,肯定都會有人買不起。(注:按小米的購買力估價,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幣十元。)
而買回家去藏之高閣,標價越低,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越大。從這種角度上看去,他那個“五十吊”的建議,簡直餿得無可再餿。
“敢問二位長者,若有一人花費五十吊錢買了此藥救其子,卻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轉讓。二位長者以為,他會舍財而救子,還是舍子而求財?”唯恐那“季翁”和“實翁”,也跟“規翁”一樣,跟自己辯論起來沒完沒了,張潛索性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把自己當初面臨的難題,也一并拋給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費五千吊,高價奪得此藥,未來得及救其親,卻有人持了縣宰之名帖登門,請其轉讓此藥救縣宰之父,二位長者以為,他可有膽子,將持名帖者拒之門外?若是來者持的不是縣宰名帖,而是刺史,尚書,乃至更高,請問二位長者,此藥最終會落入誰人之手?!”
“這……”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雙雙再度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賢,他們當然可以大聲斥責張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們當然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斥責張潛妖言惑眾。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場已經爛到了腥臭滿堂的地步,至于大唐的民間,舍子求財者什么時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閉上眼睛說瞎話。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否認,張潛剛才所談到的情況,在現實中極有可能會發生。那樣的話,張潛無論將藥作價十貫,還是一萬貫,此藥都不會落在平民百姓之手。價格越低,反而會引發越多的爭端。倒是一次將其標上個高不可攀的價格,放在長安城內,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煩。
大唐雖然富庶,眼下長安城內,可以輕松拿出十萬吊卻不傷筋動骨的人家,也不會超過五十戶。而這五十戶,要么出自五姓七望,要么背后靠著開國元勛和皇族。能花費十萬吊買藥之家,自然有實力讓丹藥不被某些官員巧取豪奪。如此算來,張潛將藥價標到十萬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后的善舉。別人非但不該質疑他,反而應該為他的睿智撫掌贊嘆!
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哪里會想到,“辟邪丹”的離奇定價,根本不是出自張潛這個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瓊深思熟慮后才最初的決定。論做學問和做官,任瓊肯定不如他們。若論做生意,并且長袖善舞,任瓊卻能甩他們二十條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飽學之士,沒臉做出那種不顧事實胡攪蠻纏的舉動。然而,讓他們兩個承認,張潛天價賣藥乃是積德行善,也實在過于難為了二人。因此,面紅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選擇了喟然長嘆。而那“實翁”,則訕訕地向張潛行了禮,迅速岔開了話題,“若是人間只此一份,老夫的確無話可說。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么?老夫聽小友言辭之犀利,可是絲毫不輸于縱橫家?”
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問題。“辟邪丹”無論賣什么價格,他自己都不會去買。更不會像那“規翁”,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就四處找茬挑刺。人這輩子時間有限,他更愿意把有限的時間,花費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邊的這位老友“季翁”打賭,并且屢屢勝之。
“老丈何出此言?!”話題轉換得有些猝不及防,張潛楞了楞,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警惕,“誰說墨家子弟,被人往頭上潑污水時,就不能自辯了?若是只有縱橫家才擅長說理,戰國之時,墨家先賢四處奔走化解兵戈,所憑借的又是什么?”
這幾句話,可是全回答到了點子上,頓時,又讓那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無言以對。墨家主張“兼愛,非攻”,并且身體力行。在史料中能清晰看到的,被祖師墨翟和他的弟子們阻止的戰爭就有七八場,而那些沒被記錄入史料的,恐怕更多!
如果只憑著幾件領先于時代的武器和幾個人的滿腔熱血,恐怕墨翟和他的嫡傳子弟們,早就死得干干凈凈了,根本沒機會作為諸子百家中排在前五之一開山立派,并且薪火相傳。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墨翟和他的嫡傳弟子們,還是在“以理服人”。他們所掌握的舌辯之術,也跟手中武器一樣,在當時數一數二。
”此言甚是有理,實翁,你太執著于表面了!”見“實翁”被張潛給張潛問得無話可說,被朋友們喚做“季翁”的仙風道骨老者,心中的尷尬與憤懣,迅速被幸災樂禍所取代。笑了笑,大聲給張潛幫腔,“縱橫家固然擅長舌辯,卻多為詭辯和夸夸其談,其本身既無根基,所求也只是一人之富貴。而墨家,卻既能言,又善行,做事更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準則。不會學那野草隨風而倒!小友,老夫此言然否?”
“老丈所言甚是!”既然冒認了墨家子弟,別人夸獎自己的師門,張潛當然不能否認。立刻笑著拱手,“多謝老丈夸贊,晚輩深感其榮!”
“你先別忙著謝我!”誰料,那“季翁”,目的卻不僅僅是跟老朋友“實翁”,爭誰的判斷準確。笑著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敢問小友,此藥乃何人所制?真的再也制造不出第二份么?”
‘原來你也是奔著藥方來了,虧我剛才還把你當成敦厚長者’張潛心中,警兆大起,皺了皺眉頭,冷冷地回應,“此藥乃師門所制,在下出山之時,身上帶了兩份。一份用在了任莊主身上,另外一份,此刻就在長安城中,如老丈所見!在下自己,既不知道藥方,也不會煉制。事實上,張某巴不得有人能造出第二份。那樣的話,張某會少了許多麻煩。至少,不會動不動就被人興師問罪!”
說罷,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家伙,再度邁動腳步。仿佛走得稍慢一些,就會被這伙“為老不尊”的家伙們攔路打劫一般。
那“季翁”雖然年近五十,眼睛卻還沒花掉,耳朵也不聾。被張潛如此明顯的鄙夷舉動,羞得臉色紅得幾乎滴血,卻硬著頭皮追趕了幾步,大聲解釋:“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世間如果能多一份此藥,便不會有那么多人,把目光落在小友身上。老夫,老夫并非想要胡攪蠻纏,更非想要圖謀小友的藥方。老夫,老夫只是覺得,既然小友師門能造此藥,小友若是能夠回去多取一些,更多的世人豈不會因此而獲救?”
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汗珠,他繼續一廂情愿的補充,“小友自稱為墨家子弟,墨家以濟世救人為要務。小友……”
“老丈此言甚是,只是,在下已經回不去了!”不等此人把話說完,張潛已經嘆息著打斷。
要是能夠回到二十一世紀,他還會等到現在?且不說眼下大唐朝廷亂成了一鍋粥,弄不好哪天就會殃及到他這條“池魚”。眼下這種沒有網絡,沒有羊肉串兒,沒有電視,電影和小說,受了點兒小傷就可能因為感染而死的日子,對他來說,又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別人穿越,好歹還有系統可以升級,有老爺爺保駕護航!跺跺腳就有小弟納頭便拜,翹翹嘴,就有美女哭著喊著投懷送抱,并且美女們個個都九頭身外加波濤洶涌?而他呢,從開始到現在,就遇到一個紫鵑,還是個未成年的小搓衣板兒,既不能看也不能吃。
“為何,老夫聽人所說,令師門不是隱居于終南山里么?”看出張潛臉上的落寞,不像是偽裝出來的,“季翁”老丈頓時無法忍耐心中好奇,皺著眉頭刨根究底。“終南山雖然廣闊,多派些人手去找,總有機會找到你師門所在!”
‘看來為了賣藥,任莊主把我當初的話,全都給宣揚出去了!’以張潛的聰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對方如何會將自己的底細,摸得如此之“清楚”?于是乎,又苦笑著嘆了口氣,給出了準備已久的答案,“終南山的確不算廣闊,可比起武陵如何?自陶淵明筆下漁人之后,可有人尋得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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