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鴰山。
林道士坐在后山石碑處，在等楚伯雄。他抽著吳冕剩下的煙，默默的看著春暖花開。
寒風暴雪中林道士曾經無數次的期待著春暖花開，每次呼吸的時候戴著的口罩上結的冰都要和嘴唇粘在一起。
每年開春，老鴰山的景色很美，但林道士從來沒有任何一年在心底如此期待著春暖，花開。
如今天河市大戰告捷，湖北各地陸續解除封印，距離最后的勝利應該不遠。
省城、八井子也度過了至暗時刻，那段時間的慌張、彷徨、無助早已經隨風而逝。
解除封印，人間煙火氣重新出現，仿佛春暖花開，每個人都是一朵可愛的小花。
能悠閑自在的坐在后山抽抽煙、喝喝酒，刷刷手機，這種感覺真好。
林道士笑瞇瞇的看著后山山坡上的野花如繁星一般冒出一點顏色，心中喜樂平安。
小師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林道士有些想念。
他走了不到兩個月，林道士卻覺得過了無數年，不知那個莽撞少年是否已經垂垂老矣。
山風不大，沒有倒春寒的刺骨。
淡淡的花香盈溢在口鼻之間，讓人忘記了過往的苦難與悲傷。
“林道長。”
林道士看漫山遍野的顏色，心中喜樂，一時忘記楚伯雄的事兒，他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個激靈。
“楚老先生。”林道士站起，躬身說道，“你要來后山有說什么事兒？”
“看看四叔留下來的石碑。”楚伯雄笑道。
看看，林道士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楚伯雄蒼白的眼眸。看看這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讓林道士感覺像是開玩笑。
拒絕小師叔做手術，估計這位楚伯雄是真的能“看”到這個世界。
“我聽說支援天河市的醫生護士回來了一部分？”楚伯雄隨意席地而坐，抬頭仰望石碑，淡淡問道。
“是，但小師叔沒回來。我昨天視頻問了一下，他說要趁著還有新型肺炎病毒的患者抓緊時間研究。”
“嗯？”
“以后大家都治愈了，咱們中華大地就不存在這種病毒，想研究都沒法研究。”林道士笑道。
這話……太裝逼，林道士說完之后，心中滿滿得意。
伸手拈須，但捻了一個空。
之前當志愿者的時候林道士把胡須剃掉，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心疼。
“哦，原來如此。”楚伯雄道。
鄭林遠站在石碑前，用手順著上次他留下來的字跡一點點的描，看起來像是一個傻子。
林道士覺得這一老一小都很有趣。
“林道長，下山歷練，辛苦。”
歷練？
林道士笑了，楚老先生還真是會說話，去幫著居委會馮大媽做點事兒，在楚老先生的嘴里就變成了歷練。
“嘿。”林道士笑道，“我就不客氣了，還真是辛苦。口罩上都是冰，水汽早就把口罩打濕，我覺得在咱東北室外，口罩壓根就沒用。”
“的確難。”
“楚老先生，你來后山，有事？”林道士再一次問道。
“沒事，就是看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個字。”楚伯雄道。
平時看著沒什么想法，真的經歷了一次史詩般的天災，劫后余生，林道士再看這八個字的時候都會想起來自己在雪地里跳著腳、口罩上都是冰、就連睫毛、帽子上也有冰凌子。
這八個字仿佛如椽大筆寫在心間一般。
“不容易，真不容易。”林道士輕聲說道，但隨即笑了，“楚老先生，我開始以為這次真的要亡族滅種，可是峰回路轉，和你說的卦象真就一樣。”
“起起落落的事兒，是世間定數。”楚伯雄道，“本來我以為這事要綿延至少二十年，才能再一次于廢墟里浴火重生，可沒想到真就是月余。”
說著，楚伯雄空洞、蒼白的雙眼看著石碑，就像是他看見了石碑上的八個大字一樣。
過了幾息，楚伯雄道，“大氣運，不易。”
“二十年？我去……”林道士低聲詫異說道。
“以史為鑒，匈奴鼎盛時期有白登之圍，前后不過48年，便把匈奴打成東西兩部。”
“突厥鼎盛，有渭水之盟。隨后3年，李靖帥十萬鐵騎滅東突厥，俘虜頡利可汗。”
“從認慫到反殺，只用了3年？”
“蒙元略長，也沒過百年。胡虜無百年國運，向來如此。”
林道士啞然。
“眼下這次，從逆風到翻盤不過月余，國運之興，每每想起，涕淚橫流。”
“這次不算吧。”林道士想起小師叔罵山的樣子，小聲說道。
“算不算的咱們說不得，自有后人評說。過來了，就變成了歷史。和范老先生他們當年做的事情一樣，都成了歷史。”
“嘿，你這么一說，我怎么覺得我有創造了歷史的感覺。”林道士笑道。
“人么，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林道長胸懷天下，雖然人微力弱，但依舊奮不顧身，當得起，當得起。”楚伯雄道。
“我現在都不敢想那時候的事情。”林道士覺得自己被楚伯雄說了兩句好話后，整個人都開始飄起來，他轉移話題，生怕楚伯雄有事兒求他，笑呵呵的說道，“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都不敢看社交媒體，覺得全世界都灰暗一片。我聽小師叔說，這叫殤。”
“一直都有，民國時期，面對的也是亡族滅種、毫無希望。連漢字都拿出來被討論，要不要取消。要是沒范老先生他們舍生忘死，打出立國之戰，一切休提。”
林道士和楚伯雄閑聊過很多次，聽他說起當時海外華人、華僑的情況。
抗美援朝，稱得起是立國之戰。
幾年前，面對日薄西山的日軍還能有豫湘桂大潰敗，但幾年后就把世界最強的美軍打到三八線。
似乎把美軍和匈奴、突厥放在一起比有些奇怪，林道士笑了笑，仔細盤算。
想了很久，林道士也沒想個所以然。
“這次是真難。”楚伯雄道，“對一個文明最高的敬意就是斬盡殺絕，雖然沒有成為現實，但剛剛過去的兩個月，還真就面對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