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師怔了一下。
回想緊急氣管插管的過程,自己的確像是吳老師說的那樣存在一定問題。
可是吳老師面帶微笑,說的話卻陰陽怪氣,像是無形的手,抽在臉上。
真疼啊。
“手術做的很成功吧,陳老師。”吳冕看著陳厚坤,微笑問道。
要是換個人問,陳厚坤肯定挺著胸說成功。
但吳冕問……重癥監護室里還放著另外一個病情更重、恢復更好的患者,手術成功四個字,陳厚坤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
“我看了一眼手術記錄,過程沒問題,想來應該很順利才是。”吳冕的笑容依舊溫和,“剛剛說麻醉師的問題并不是很重要,畢竟人家運氣好,一次性插管成功,怎么都不能把問題歸咎在麻醉身上。”
“可視喉鏡下一次性插管成功,并不會導致嚴重的喉頭水腫,那又是什么原因導致患者出現嚴重的喉頭水腫呢?”吳冕問道。
“可能是……可能是……”陳厚坤對此也想了很久,心中有一定的想法。
“患者俯臥位,頸部前傾,組織長時間受壓導致靜脈回流障礙,該患者術前評估為困難氣道,又是長時間頸椎俯臥位手術,所以導致術后喉頭水腫。”吳冕說道,“您是考慮手術做的特別順利,為了證明自己水平,所以提前拔管?”
誅心,字字誅心,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一樣扎在陳厚坤的心上。
正常來講,穩妥起見,需要術后留置氣管插管至少24小時。但手術做的順利,陳厚坤心里也有些小得意,再加上一些小心思,決定拔管。
可惜,拔管容易,但想要從新無損的送回去,卻難比登天。
“術畢拔管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十分小心。建議下次拔管的時候,留置換管器或者探條,避免拔管后形成緊急氣道。”吳冕看著陳厚坤,聲音不高不低,只是陳述一件事情,并沒有任何主觀想法。
“后來發現喉頭水腫,反復嘗試重新插管的操作是王老師您做的吧。”吳冕說完陳厚坤,又把目光投向王子良。
“呃……是……”
“您的膽子比他們都大。”吳冕淡淡說道,“患者呼吸道梗阻,呼吸抑制。面罩通氣,結果面罩通氣困難,氧和不能維持。在通氣不能保證的情況下,竟然用維庫溴銨8mg打斷自主呼吸。您是能保證給予肌松劑后就面罩通氣不困難?還是氣管插管能一次性夠成功?”
“可是……不用肌松劑,更……”
“我知道。”吳冕點了點頭,“英國《DAS2015版成人未預料的困難氣管插管指南》指出,肌松藥有助于改善面罩通氣的效果,改善聲門顯露和氣管插管條件,改善喉罩置入與通氣條件。”
“用肌松劑是沒有原則性錯誤的,但《DAS2015版成人未預料的困難氣管插管指南》說這句話的前提是什么?”
吳冕看著王子良,沉聲問道。
“該指南中明確提出要在確保充分肌松的前提下嘗試最大努力面罩通氣,同時積極準備頸前有創氣道如環甲膜切開術。”
“這時候要和患者家屬交代病情,一次不成功,可以用環甲膜穿刺逆行送鋼絲。要是還不行,為什么不做氣管切開?”吳冕的聲音有些冷,笑容也沒有剛剛那么溫和。
“患者家屬拒絕……”王子良訕訕的說道。
“是因為那是金主的意思吧。”吳冕微微搖頭,“金主又不是醫生,他們拿錢,你們看病,天經地義。但醫療不是標準的服務性產業,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不能堅持自己的專業意見,對之前的失誤做補救,一味的聽患者家屬意見,要醫生有什么用。”
“沒人能不犯錯,患者術后發生的情況也算不上什么嚴重的并發癥。畢竟手術成功,偶爾有些小并發癥,也是正常。可是香江第一,世界頂級的私立醫院,一切都是錢說了算?”吳冕微微側頭,目光掃了一遍屋子里坐的所有醫生。
“要是錢說了算,你們為什么不讓患者家屬自己去救人?”
“鄭家是香江頂級財閥,但不是頂級醫生。在自己專業領域,你們能不能有點堅持。”
“真把自己當作是服務員?”
“做不好飯菜,人家另換一家。可是治不好病,人死了怎么辦?”
“行了,我就說這些。”吳冕又掃了一遍屋子里的人,微微一笑,“患者應該沒什么問題,養和醫院的軟件、硬件水平都很高,可以說是世界頂級,沒問題的。”
說完,吳冕站起來,微微躬身,大步離開。
韋大寶跟在吳冕身后,看了一眼這里的諸多醫生。他一個都不認識,但是韋大寶能感受到這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上級醫生的氣息。
那是技術支撐下自然而然出現的傲氣。
可這幫人被吳科長訓的跟狗一樣,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叫做王子良的老醫生倒是還了兩句嘴,可被吳科長直接懟回去。嘖嘖,自己什么時候能這么微風?
任海濤面色謙卑,他和韋大寶不一樣,他認識王子良。
還記得開學術會的時候,王子良是被邀請講課的對象,作為世界頂級專家,學術會還把請到香江著名重癥專家王子良教授蒞臨指導的字樣打在宣傳冊上。
在會議上,任海濤清晰的記得王子良講述著自己聽的不是很懂技術。
可是在吳老師面前,王子良教授像是學生一樣,被指出無數的錯誤,蠢蠢的像個實習生。
真的是么?任海濤心里有數。
吳老師說的那些,其實從某些角度來講都是對的。但是!他們沒辦法反駁。
下不進去氣管插管,家屬不同意做氣管切開的時候,只有吳老師能逆行送導絲上去,然后植入氣管插管。
人家能做,別人做不到,所以吳老師能指著鼻子一個接一個的訓,其他人只能聽著。
就算是想還嘴,一想到剛剛的操作,也都心里發虛。
其實他們只錯在一個地方——不應該太聽患者家屬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