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下衙的時辰,千步廊左右,漸漸的,行走的官員少了。
禮部與之相反,依舊各個忙碌。
雖然,自打去歲皇上在朝會上點名了殿下的出身后,朝野上下都知道,這皇太子之位是定了的,但是,心知是心知,禮法是禮法。
所有人都認同的皇太子,與禮法、規制上確定了的皇太子,是需要一連串章程的。
章程中的每一步,都得謹慎、仔細,不能有任何紕漏。
高錄珧近來眼睛不太舒服,外頭天沒有暗下來,他的案上就點了燈。
文書堆在手邊,翻開一份,就著燈光,一點點看。
杜泓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骨,點著高錄珧道:“小小年紀,眼睛就不行了,你這個樣子,等到了我這個歲數,睜眼瞎一個。”
高錄珧抬起頭來,哭笑不得。
他的年紀,在千步廊左右確實還算年輕,但要說小小年紀,那肯定得臉紅。
也就是杜老大人能這么說他。
“忙過這一陣,也就好了。”高錄珧道。
杜泓道:“事情永遠忙不完,明日章程,我們都確定了幾遍了,你今兒就收了吧。”
一旁,華宜淳也笑:“明日簡單,基本沒有我們禮部的事兒。”
“三天后就有了,”高錄珧說完,搖著頭道,“二位別嫌我一遍又一遍地推敲,實在是,不知道那位殿下會不會心血來潮,之前在江陵,起靈的儀程原也是定了又定,一條條安排好了的,殿下當場給改了。這次也得防他一手。”
杜泓哈哈大笑:“那位殿下若想改,你能攔得住?
先前,你們愁殿下冠禮要怎么弄個四不像出來的時候,我怎么與你們怎么說的?
不用愁,愁也沒有用。
這天下的任何事兒,當下再是困難,過三個月再看,皆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都有定數。
做好能做的準備,卻不要陷在其中,一切交給時間。”
兩位侍郎在杜泓麾下做了這么些年,太知道老大人的脾氣了。
老大人說話,聽著像甩手掌柜,但“做好能做的準備”,在他口中卻不是虛話。
高錄珧放下文書,吹了油燈。
杜大人說得是。
那位殿下想改,自個兒事前想得再多,都不見得有用。
與其一遍一遍想,干脆尋上門去,直接問殿下就是了。
嘴巴長在臉上,又不是光吃飯的。
霍以驍還在聽金太師和趙太保說事。
他先前離京數月,朝中大事,基本心里有數,但如何看待、怎樣應對,他得與老大人們探討。
倒不是御書房里的那位把所有決定扔給了兒子,相反,很多事情,其實各個衙門早就有條不紊地推進下去了。
霍以驍這兒,探討便是學習。
趙太保聽霍以驍說著,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胡子。
在一些事情的想法上,殿下的思路比皇上更激進些,倒不是對錯,而是應對上,殿下會更直接。
這讓趙太保覺得十分有趣。
尤其是,在他習慣了霍以驍的說法方式之后。
難怪皇上以前,回回被殿下氣得頭暈腦脹,確實是會讓人有那么一下回不了神。
先前,興許是殿下體諒他們這些老大人,說話收著勁兒,現在每日一塊思考政務,殿下便隨意許多。
說出口的話,趙太保粗聽皺眉,再一想又很是想笑,笑完了仔細品一品,亦覺得十分在理。
聽得多了,越發覺得趣味十足。
為官大半輩子,見識過朝堂上各種事情,早習慣了萬變不離其宗的事兒,沒想到,到了老年,還能有不一樣的樂趣了。
金太師私底下亦啼笑皆非過,說來說去,是他們老了。
論沖勁兒,比不上年輕的殿下。
不過,這朝堂上卻確實需要一些沖勁。
之前的幾十年里,沈氏一點點壯大,并不是所有順從沈氏的官員都是無能之輩,其中亦有很多想當好官、有能力當好官的,也不是所有頂住沈氏壓力、不愿意與他們為伍的,就真的在為百姓做實事。
大伙兒都是緊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小心翼翼。
結黨之事,不止是給陣營之外的人添堵,而是無時無刻,讓想要做事的人束住了手腳。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時間久了,心氣散了,死氣沉沉。
打破這個狀況,就需要沖勁。
皇上行事求穩,不冒進,這是優點,但有時也是缺點。
他們當臣子的,有些話也不好勸,現在有殿下在,殿下能催著皇上果敢一把。
一如處置沈家一般,皇上與沈家原是僵持住了,殿下卻從邊上出了奇招,一下子打破了平衡,還占了上風。
僵持的關節被打開了,慢慢的,這水就能活起來了。
時辰差不多了,三人起身,準備各自回府。
聽聞高錄珧在外頭候了一會兒了,霍以驍便先去找他。
高錄珧開門見山:“之后的儀程,殿下已經過目了吧?若有想改動的地方,殿下趕緊與我提,也好讓我們幾個衙門都有個準備。”
霍以驍看向他,挑了挑眉。
看來,高大人被他之前在江陵的舉動嚇得不輕。
原也在禮部觀過政,霍以驍也知道高大人的性情,想了想,道:“明日的,應是不改的。”
高錄珧吸氣:“那過幾日的呢?”
“也許會改,”霍以驍道,“高大人過幾日再來問問我?”
高錄珧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霍以驍樂著道:“與高大人說笑的,都不改,就照著禮部現在確定好的章程來。”
高錄珧長松了一口氣。
殿下雖然常有出格之舉,但他應承下來的事兒,就不會誆人。
只要這位行事時肯照著來,平日說多少笑話都不打緊。
“高大人辛苦,”霍以驍道,“這些日子,讓高大人操心了。”
高錄珧忙道:“份內之事、份內之事。”
兩人身后,金太師和趙太保慢悠悠走出來。
雖然聽不到殿下與高錄珧在說什么,但金太師扶著拐杖,笑著看了兩眼。
他們這些老頭,趁著還有力氣,把能教的都教給殿下。
他也能安安心心、卸下重擔。
將來啊,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