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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起風了。
凈室的窗戶支起著半扇,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聲音入耳,讓霍以驍慢慢收攏了心神。
他從架子上取了帕子,擦了擦臉上、發間的水,又垂著眸子,把雙手擦干。
他擦得很慢,也很細致。
可能是只有這樣慢吞吞的,才不會把情緒又激得急切緊張起來。
一切收拾妥當,霍以驍回到次間,飲了桌上已經涼了的茶。
過了不久,溫宴提著食盒回來,黑檀兒在她邊上寸步不離地跟著。
見溫宴抬眼看他,霍以驍便道:“剛洗了把臉。”
“看著是要下雨了,”溫宴把食盒放下,取出一碗魚肉泥,笑著道,“雨后冒筍,新鮮的筍挖出來,怎么做都好吃。”
霍以驍應了聲,接過了碗。
溫宴坐了下來。
看到霍以驍已經開始攪打肉泥了,溫宴就重新燒了水泡茶。
熱氣騰騰,隔著氤氳水汽,溫宴看著霍以驍。
她自是看出霍以驍情緒不佳了的。
也知道,霍以驍先前是想支開她。
她和驍爺在一起很多年了,溫宴能看得懂,也清楚什么時候該開解,什么時候該揶揄,什么時候該沉默。
一如她大致能猜到,霍以驍在為了什么事情低沉。
前世的死因,現在無法得知,也就無法依靠三言兩語就化解開。
但是,祖母的有些話是極其在理的。
今日比昨日有收獲,就是進步。
如果思路已經無從梳理了,就暫且擱下,指不定睡一覺就豁然開朗了。
溫宴想,這就是長者的生活智慧吧。
她得向祖母學習。
學習活得久。
天色沉了,溫宴撥了撥燈芯,讓屋子里更亮一些。
風比之前更大了些,才把幾扇窗戶關上,春雨就落了下來。
雨勢不小,雨聲清脆,隔著窗,都能聞到雨水滲入地面的清新氣息。
桌邊,霍以驍熟練地攪打著。
這活兒不難,需得就是胳膊有力,前回霍以驍已經打過一回了,這次更加游刃有余。
黑檀兒坐在凳子上,探著腦袋看著大碗里白白嫩嫩的魚肉泥,時不時舔下爪子。
“差不多了。”霍以驍叫溫宴。
溫宴過來看了。
魚泥細膩有光澤。
溫宴把碗放回食盒里,對霍以驍與黑檀兒道:“換個地方吃飯。”
自家宅子,溫宴最知道哪兒適合看什么景,雖然今生入住才幾個月,但她在慢慢添補些東西,讓它恢復前世的模樣。
看春雨,需得是前頭花廳的后窗。
那兒屋檐深,即便有風,雨水也不會被吹進來,反倒是,窗板全部打開后,春日氣息隨著風涌進來,呼吸之間,心曠神怡。
窗外種了一片竹子,沾了雨,翠綠翠綠的。
若是眼睛尖一些,多看幾場雨,還能看到原本平坦的泥地露出筍尖尖。
花廳前,有累起來的太湖石,只是個小景,遠不到讓人攀爬的地步,也就是黑檀兒能夠上下玩鬧。
廊前有兩只蓄水的大缸,家中防火用的。
平日里平平無奇,一旦到了雨天,雨滴落在青石板地磚上、水缸里、太湖石上、竹葉上,甚至穿過竹葉再落入泥土里,聲音都不一樣。
“得耳力好,才能聽得明白,”溫宴一面走,一面與霍以驍道,“我就聽不全,雨小些時還能多分辨幾種,雨一大,就混在一起了。黑檀兒說它都分得清。”
霍以驍笑了聲。
他沒有去問夢里的自己能不能分辨,等下聽一聽就知道了。
沿著長廊走到花廳,不用打傘,但飄散的雨絲多少還是沾染到了身上。
溫宴也不在意,讓歲娘支起了小爐子。
往爐子邊一蹲下,熱騰騰的,那點兒寒意就散沒影了。
魚泥擠成圓,下入小鍋子里。
外頭的雨聲分不了那么細,但咕嚕咕嚕的冒泡聲在雨聲中很是突出。
霍以驍干脆也在爐子旁蹲下,看著雪白的魚圓在水中翻騰。
待它們浮起來了,溫宴拿小勺撈出來幾只放涼。
這是給黑檀兒的。
而霍以驍則是也拿了個勺子,和溫宴一塊,直接撈起一只來吹著吃。
很燙,也很鮮。
黑檀兒聞到了,不能吃,還只能看著他們兩人先品嘗,急得喵喵直叫。
霍以驍垂著眼看它:“勺子給你,你也不會用。”
黑檀兒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霍以驍又道:“不然你用爪子從鍋子里撈?”
黑檀兒氣得大罵。
它難道是只傻的?
爪子進了鍋子里,它就熟了!
溫宴失笑,先分了半個魚圓,趕緊吹涼了,塞進貓兒嘴巴里。
黑檀兒的嘴被堵住了,它瞇著眼睛嚼,沒工夫再理會霍以驍的挑釁了。
畢竟,還是魚美味。
小魚干、魚湯、魚圓,都好吃。
小鍋子里,除了魚圓,還下了些餃子。
廚房下午備下的,本是溫宴想明兒早上用,現在,恰好拿來當這頓的主食。
兩人面朝著大窗,一面撈餃子,一面看雨景。
雨大,水順著屋檐而下,形容一片雨幕,落在地磚上,水花飛濺開,有兩處不太平整的凹陷處聚成了小小的水洼。
溫宴指給霍以驍看,在夜色里,只靠廊下的燈籠,水洼并不好找。
餃子、魚圓吃得一干二凈。
黑檀兒還喝了碗溫過的魚湯。
爐子熄了火,雨還沒有停。
霍以驍站起身,走到了大窗邊。
大抵是聽溫宴介紹過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仔細分辨起了雨水落在不同之處的聲音。
明明,在這之前,他沒有用這樣的方式,去接觸過春雨。
他知道這宅子是老主人費了極大心神打造出來的,占地不算大,但景致足夠美,可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這個花廳里的春雨會這么有趣。
生機勃勃。
他想,溫宴還是注意到了吧。
她本就敏銳,與他相關的,就更是了。
看一場雨景,聽一場雨聲,這是溫宴帶給他的紓解方式。
所有的急躁、郁郁、憤怒、不甘,不再浮于表面,它們都在雨水里落了下來。
它們并沒有消失,而是換了一種模樣,沉積著、沉淀著,伴隨著一點一點找到的線索與真相,像是肥料落在了泥土上,最后生根發芽,長出花兒來。
那些花兒,溫和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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