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
吳公公得了底下小內侍的通稟,微微頷首。
待人退出去,吳公公又看向皇上。
皇上閉目養神。
對永壽長公主的到來,皇上并不意外,甚至,他等著她來。
吳公公知道要如何應對,他估摸著時間出去,剛好,長公主的身影出現再了視野之中。
長公主衣冠不夠整齊,形容滿是狼狽。
吳公公想,上一回見到長公主這般,好像還是沈皇太后薨逝之事。
一面想,他一面小跑著下了臺階,穿過小廣場,到了長公主跟前,聲音急切:“您這是……”
永壽長公主看了他一眼,腳步不停,直走到臺階前,才停下步子,曲著膝蓋要跪。
吳公公眼疾手快,直接把長公主架住了:“殿下,這是做什么呀殿下!”
幾個機靈的內侍見狀,也紛紛過來幫忙。
長公主窩著火,偏她必須低頭賠罪,哪里能跟吳公公比力氣?
倒不是她比不過,而是這群閹貨心黑。
她只要敢橫一下胳膊,一個比一個倒得快,摔在地上“哎呦哎呦”,她今天的目的就全毀了。
永壽長公主只能卸了身上的勁兒,嘆道:“皖陽那性子,是我教女無方,我該來請罪。”
吳公公道:“皇上在里頭等您。”
長公主出師不利,只能按下心中火氣,先跟著吳公公進御書房去。
吳公公也防著長公主,扶得那叫一個小心翼翼,把人穩穩當當送到了御前。
“這一路,趕得夠辛苦的,”皇上止住了長公主問安,“免禮吧,坐下說話。”
永壽抿了抿唇,依言坐下。
皇上道:“再是匆忙,儀容還是得注意一些,朕知你心急,御史們回頭又得嘮叨兩句。”
永壽長公主在心中冷笑。
誰在乎御史那點兒嘮叨?
她原是打算賣慘,這才怎么進京,就怎么進宮。
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定安侯府那老太婆會裝可憐!
她心急火燎地趕回來,先回府是為了勸導皖陽,讓皖陽正視錯誤,與她一塊認錯。
當然,勸導失敗了。
她只好孤身進宮,滿身疲憊地跪,跪到天黑,被皇上請出皇城,到了宮門外,人一歪厥過去,也算是個被不懂事的女兒弄得心力交瘁的母親。
結果,還不等她跪下,就被個閹貨壞了事。
“嘮叨兩句而已,”長公主穩著心緒,苦笑道,“就皖陽那脾氣、那行事,我被罵得狗血淋頭也是應當的。”
皇上道:“皖陽也是朕看著長大的,這一回,鬧得太過了。”
長公主道:“是,皇上看著她長大,她性情如何,您也清楚。惹是生非也要靠本事,她沒能耐去燒小蝠胡同。”
皇上看了長公主一眼。
“從一開始的流言發現到現在,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心里知道,”永壽長公主坐直了身體,一掃頹然之氣,沉聲道,“你我實在不用為此說場面話,不如開門見山。”
皇上靠著椅背,不由笑了笑。
看,沈家的強勢,便是如此了。
永壽長公主,身上一半是皇家的血,但另一半,是沈家的。
她與她的母后、已故的沈皇太后的脾氣,如出一轍。
可以暫且低頭,甚至在己方處于下風時收斂所有的銳氣,可真正等到涉及利益之時,又會抬起頭來,力爭到底。
顯然,丟失了在外頭直接跪下的機會,已然進了御書房,除了他們兄妹與吳公公,再沒有第三個人,永壽不打算和他演“無力的母親”那一套了。
沒有看戲的人,再費心力也是徒勞。
皇上道:“那你想怎么開門見山?”
“兵部那里,你要覺得袁疾不順眼,就干脆貶了。”長公主道。
皇上不為所動:“袁疾本就是被推出來的,狄察死了,你們又沒有合適的接班的人手,只能選袁疾。袁疾資歷是有,能力普通,你拿他跟朕談條件,是不是,太草率了?”
長公主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們認下狄察的死,再交出些當日罪狀來,好讓您那兩個兒子也有所收獲?”
皇上哼笑了聲。
狄察到底死在誰手里,不過都是心照不宣,永壽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長公主知皇上不滿意,她也不怕。
“我以為,如此計劃,對以驍好些,”長公主道,“以驍前兩年脾氣也不好,這一年來,看著是穩妥起來了。
皇上認不認、什么時候認,雖說是你們兩父子的事情,但皇上也不想,將來有一天,那些不該他背負的惡名都他背著吧?
皇上穩著以驍,我穩住沈臨兩兄弟,有些事兒就這么過了,都好。”
“你這是在威脅朕?”皇上眸色深沉。
“我只是想,再榮華富貴幾十年,”長公主的口氣突然又軟了下來,“我投了個好胎,中宮嫡女,父皇那么多位公主,誰都比不了我。我前半生享福無數,后半生也想如此。
盛極必衰,這道理誰都懂。
一如沈家,皇上與沈家之間矛盾已經很深了,沈家再強勢下去,只會死得更快些。
沈家倒了,皇上會讓我跟現在似的,在長公主府聽戲觀花養面首嗎?
您肯定不會。
既如此,我倒不如讓沈家老實些,該吐出來的就慢慢吐出來。
沈臨兄弟年紀大了,等他們壽終,底下能頂用的不多,最出色的反而是個外姓,掀不起多大風浪來。
有我在一日,沈家老實一日,您不用擔心被罵過河拆橋,朝野太平,也是好事。”
皇上笑了笑。
雖然一個字也沒有信,可他還是順著問了一句:“怎么就有此感悟了?”
“這回去皇陵,在母后那兒想了很多,”長公主道,“沈家這些年的不甘,更多的是兩位皇兄走得太早了,我也一樣。
可他們已經走了,這天下姓朱、不姓沈,我便是為了沈家搏一輩子,到頭來能便宜誰?
朱茂、朱鈺難道就會乖乖聽話嗎?
皖陽又是那樣的不爭氣,沈家再是強盛,也能被她搗鼓干凈。
既如此,干脆閑散些。
皇上慢慢削沈家的權,他們勢弱了,礙不著您的眼了,等他們真的弱到無法在朝堂立足了,我也活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往母后跟前一躺,我這輩子沒有什么能不滿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