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疾到來之前,唐云翳正在觀景。
西側的窗板全部卸下,與外頭打通,池水、梅林都在視野之內,主家還修了一條石子路,兩側擺著矮燈,燈里昏黃的蠟燭照得梅林影影綽綽。
梅花還開著,呼吸之間,清幽香氣入心肺。
只是,袁疾感受到的,除了這梅花,還是冷冽的西北風。
這里忒冷了些……
這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腹誹歸腹誹,袁疾只是不理解唐云翳的審美,卻絲毫不敢小瞧他。
這些年輕的后生,在袁疾眼里,都是惹不起的。
袁疾低著頭,道:“唐公子,他們在查狄察經辦的冬衣。”
唐云翳正低頭抿酒,聞言,眼皮子抬起來,看向袁疾,問:“那件事情?他們怎么查到哪兒去了?”
袁疾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四公子那日一來,張口就是狄察死得不清不楚,又說冬衣采買里有問題……”
越說,袁疾聲音越低。
他看到唐云翳的唇抿成了一條線,這讓他心里沒底極了。
“也許,”袁疾皺著眉,道,“也許是他們聽說了些什么……”
唐云翳看著他,淡淡道:“哦,聽說的?是聽你說的,還是聽我說的?狄察已經死了,難道是死人說的?”
袁疾縮了縮脖子。
他懷疑沈家有人走漏了消息。
上上下下這么多人,誰知道有沒有嘴巴大的。
再者,還是長公主那里的人。
可他不敢提出來。
袁疾只能道:“先下已經查起來了,底檔做得很小心……”
“既然小心,”唐云翳反問,“那袁大人擔心什么?”
袁疾苦著臉:“這……”
唐云翳把酒壺里最后那點兒酒都飲了,這才道:“知道袁大人謹慎,也是,謹慎總是沒有錯。我這就回去請教兩位老太爺,請他們參謀參謀,有了法子再知會袁大人。這樣一來,袁大人放心了吧?”
袁疾哪里敢說不放心,作揖謝過唐云翳。
小廝引了袁疾離開,唐云翳站起身來,移開了花廳東側的槅門。
原來,那里還有一間花廳。
平日里關著槅門ꓹ就東西分開,若是把門板移開就兩間打通了。
相較于唐云翳所在這一間,隔壁沒有開窗,點著炭盆ꓹ暖和了很多。
一個小老頭盤腿坐在木炕上,他頭上戴著一頂僧伽帽,身著僧服ꓹ披著袈裟,手里盤著一串紫檀木佛珠,炕桌上ꓹ擺著木魚與紫金缽ꓹ又點了香ꓹ活脫脫就是個上了年紀的出家人。
他有點兒駝背,嘴角天生上翹ꓹ看起來慈眉善目ꓹ活菩薩似的。
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走在街上路上ꓹ都會以為這是下山游歷的高僧。
他卻是沈家如今的當家人之一、沈臨。
依著輩分,沈皇太后都得喚他一聲“伯父”。
袁疾說的那些ꓹ沈臨在這里聽得很清楚。
“狄察……”沈臨咳嗽了兩聲ꓹ“永壽辦事兒ꓹ不夠漂亮啊。狄察是得死ꓹ可死得太不是一回事兒了。狄家老小沒了蹤影,那份自罪書也不見了。皇上本就與我們生了嫌隙,那一下子,弄得皇上跟前越發不好解釋。”
唐云翳應了一聲:“如您所說,自罪書那天夜里就消失了,三殿下他們又怎么會知情?難道是長公主的身邊人走漏了消息?”
這番話,袁疾不敢跟他說,他卻敢跟沈臨講。
“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沈臨哼了聲。
一個男寵,還敢自稱什么“柒大人捌先生”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胡亂出手,弄得整個布局亂了套。
皖陽也是有樣學樣,若沒有聽那陶三胡說八道,也不會莫名其妙就害死了狄察。
沈臨捻了捻佛珠,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
再開口時,臉上的冷意都不見了,只余下嘴角上揚那天生的笑容。
他說:“永壽聽不進勸,說多了還傷和氣,但長公主府接連吃了幾個虧,應該沒有哪個嘴巴朝天,胡亂說話了。”
唐云翳一愣,道:“您的意思是,自罪書興許在三殿下他們手里?那天去狄家辦案的是溫子甫,所以是他拿走了……”
“按說溫子甫不太可能拿。衙門辦案,好幾個人進書房,溫子甫未必有機會下手,”沈臨瞇著眼,道,“當然,也不是全無可能。”
沈臨道:“那老太爺您的意思……”
“看過歸看過,東西真在他們手里,現在也不好拿出來,章程上說不通。”
溫子甫直接拿出來,就是瀆職,早干嘛去了?
繞一圈編個故事拿出來,也不好服眾。
畢竟,狄察早死了,不是一塊在他書房里發現的,也許是有人模仿了他的筆跡呢?
“他們在兵部翻底檔,也是為了個實證,即便沒有自罪書,也能釘死這事兒,”沈臨道,“退一步說,自罪書真就這么簡單拿出來了,他們才是輸了,藏了快一年,就只發揮這么點效果,殺雞用了牛刀。”
“一直在兵部翻找,萬一尋到些什么……”唐云翳想了想,又道,“袁疾是不值得花大力氣保,可萬一翻到尤岑那事兒……”
“沒那么容易翻,”沈臨倒是不怎么擔心,“袁疾還是不夠沉穩吶,明明也是在官場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的人了,一點兒風吹草動,就亂了。也難怪他這么多年都升遷不了。”
若不是袁疾老老實實投了沈家,他也頂不了狄察的缺。
當然,那時候沈家也急著找人頂上去,若不然,就袁疾這樣的,想受沈家庇護,沈臨都看不太上。
沈臨看向唐云翳,問道:“如何應對,你有什么想法沒有?”
唐云翳勾著唇角笑了笑,道:“他們想查,卻不能讓他們查得太順手,若是我,我不會在兵部阻攔,另尋些事情,讓他們自顧不暇,一旦被瑣事纏上,他們就沒有空管兵部了。黃侍郎這些年只進不出,跟泥鰍似的,此番也定然為三殿下觀政苦惱,正好給他施壓,一石二鳥。袁疾不是個好選擇,黃侍郎若能聽話些,倒不是為一個好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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