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睡到下午才起身,坐在羅漢床上,小口用著甜粥。
黃嬤嬤輕聲與她說著狀況。
上午時,溫慧來尋過她兩回,知道她一直未起,很是驚訝。
黃嬤嬤推說溫宴夜里沒歇好,溫慧遺憾地離開了。
歲娘在一旁小聲笑:“西跨院就是這點好,咱們夜里出去了一回,卻是誰也不曉得。”
溫宴聽了也笑。
黃嬤嬤又問:“今兒夜里,姑娘還出去嗎?”
溫宴搖了搖頭:“不去了,出了些變故,我琢磨著明日直接去仇羨家中。”
黃嬤嬤還沒有聽溫宴和歲娘說事情經過,這會兒聽說黑檀兒直接把仇羨嚇暈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幾人都想尋黑檀兒,可惜不知道那黑貓又跑哪兒溜達去了。
溫宴在家養了一天精神,第二天上午,坐著轎子往仇家去。
也是趕巧,仇家院子外頭,溫宴遇上了仇羨。
仇羨看起來精神不濟,眼下有些青,見溫宴從轎子上下來,他疑惑地看著她。
溫宴從黃嬤嬤手中接過了一只食盒,道:“我想來看看仇姐姐。”
仇羨下意識地皺眉,他想拒絕,可念頭一轉,還是掛上了笑容,對溫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阿苒知道你這么惦著她,她一定很高興。”仇羨道。
溫宴淺淺笑了笑。
進了前廳,她突然間開口:“是仇姐姐給我托夢了。”
仇羨的身子一僵。
“托夢”兩字冰冷冷地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竟然讓自己的神態自然一些,問:“是什么樣的夢?”
溫宴嘆息了一聲,語氣真摯:“那日在船艙里,我和仇姐姐聊了很多京城事情。
我雖祖籍臨安,但生在京城、長在京城,京中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都知道些。
仇姐姐說她以前一直在袁州生活,后來這幾年,兄妹一道走過很多地方,只京城是匆匆小住,不曾細致游覽。
我們本來約好了,待到了京中,我給她當向導。
可惜……”
仇羨的心思一直在“夢”上,溫宴與他說其他的,他聽不進去。
偏偏,句句與仇苒有關,仇羨又不能打斷,只能逼自己靜下心來。
越逼,越亂。
哪怕仇羨在神情上極力掩飾,溫宴還是看穿了他的急躁。
論演戲,仇羨還是太嫩了。
別說與前世溫宴相處過的、霍太妃那樣的厲害人物比了,便是桂老夫人,都是一個天一個地。
這也難怪。
風格不同。
桂老夫人心里門清,面上端著。
而仇羨,他是張揚的,他恨不能把所有做過的事情都昭告天下,然后哈哈大笑“我說的就是個故事”,衙門沒有證據,他全身而退。
若有一天,仇羨真的把一切都付梓話本,滿天下傳揚,溫宴都不會奇怪。
仇羨端不住,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穩。
因此,溫宴只要往他的“弱點”上打,仇羨就亂了。
溫宴提了提手上的食盒,語調不疾不徐的:“仇姐姐不在了,我們一塊去京郊各處觀景的心愿是不能實現了。
當時還提過不少好吃的點心,姐姐很有興趣嘗一嘗。
她昨夜托夢給我,叫我別忘了。
我早上醒來,趕緊讓人去買了,給姐姐送來。”
“原來如此,”仇羨依舊笑著,“讓溫姑娘費心了。”
仇苒的牌位擺在偏廳里。
馮嬤嬤聞訊過來,給溫宴請了安,又伺候了香火。
溫宴拜了拜,讓馮嬤嬤把點心供上,轉過身來,問仇羨道:“仇姐姐給公子托過夢嗎?”
仇羨的臉刷的白了。
他前腳剛剛穩住的心神,這一刻,又是倏然間被溫宴的話給沖得七零八落。
像是臨摹一幅畫,接連畫錯三處,很讓人心煩,卻不是最可怕的,最煩的是,第一處錯了,認真改回來,第二處又錯了,再耐著心思補救,以為總算能收工了,然后發現了第三處……
仇羨收在袖口里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道:“不曾。”
溫宴佯裝訝異,道:“我聽叔父說,公子想尋個寺廟給姐姐點往生燈,不知道……”
仇羨抿著唇沒有說話。
馮嬤嬤道:“已經點了,前天尋的香緣寺,念了三天兩夜,爺剛剛才回來呢。”
“原來是這樣,”溫宴笑了笑,“香緣寺很靈的,仇姐姐應是先入我夢說點心了,這兩天一定也會給公子和馮嬤嬤托夢的。”
馮嬤嬤的眼眶紅了紅,道:“那我得好好等著,我還有好多話要跟我們姑娘說呢。”
仇羨站在一旁,聽溫宴和馮嬤嬤你一言我一語的,心里的煩躁越發難耐了。
他夢到過仇苒了。
甚至,他說不清那是不是一個夢。
他沒有見到仇苒的臉,但他聽見了聲音,語調起伏,一模一樣。
這世界上,除了仇苒,還能有誰呢?
仇苒問了他那么多為什么,甚至搬出了于嬤嬤,他急于去屏風后找仇苒,卻沒料到,桌子底下有那么一雙黑不見底的眼睛……
一回憶起那雙眼睛,仇羨就背后直冒白毛汗。
那到底是什么鬼東西的眼睛!
還是,仇苒被他燒成了灰,就靠那么一雙眼睛在盯著他?
如果說,那只是他的一場噩夢,那他白天在屏風后聞到的玉蘭花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天知道他聞到花香時,連渾身摔在地上的痛都顧不上了。
昨日白天,他一直跟大師們在一起,大師贊他心誠,只有仇羨自己知道,他不愿意一個人待在廂房里。
夜里,他還尋了理由換了一間廂房。
今兒早上做了法事后,他一刻也不想在香緣寺里待著,急忙回府。
沒想到,溫宴來了。
仇羨清了清嗓子,問道:“溫姑娘夢見阿苒時,可有什么離奇之處?”
溫宴認真思索,而后“啊”了一聲,仇羨又是一驚。
“我聞到了玉蘭花香,”溫宴用力點了點頭,“沒錯,玉蘭花,我上回在艙室里,仇姐姐點的就是玉蘭花味道的香料。”
馮嬤嬤激動壞了,一把握住溫宴的手:“我們姑娘最喜歡玉蘭花了,一定是我們姑娘去找過您了。”
黃嬤嬤在一旁附和:“難怪今兒早上,奴婢進屋伺候您時,隱隱聞到與平素點的香料不一樣的味道,原來是其中混了些玉蘭香氣,是了是了,就是如此。”
仇羨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一片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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