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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臨安城。
花廳里頭擺了一大桌。
偏廳里亦擺了幾桌,給體面的丫鬟婆子用。
溫宴抱著手爐坐著,聽桂老夫人說話。
老夫人很是感慨:“這么多年了,家里吃團圓飯,始終是不齊的。
以前是長房在京里,只有年禮和家書回來,大郎繁忙,進京這么多年,也只抽空來探過三回。
一是剛成親時,帶著大郎媳婦來認親;二是宴姐兒四歲的時候吧,一道回家來;再后來是章哥兒三歲時,宴姐兒進宮了就沒有回,只他們夫妻帶著章哥兒,老婆子頭一回見到長房長孫。
沒成想,那是最后一面。”
說著說著,桂老夫人抬手抹了一把臉,雙眼之中,盡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酸楚。
溫子甫就坐在老夫人下首,趕緊安慰她。
“沒事兒,”桂老夫人擺了擺手,“算起來,今年還算是人最齊的了,只可惜三郎媳婦下不了床,只能在屋里養著。”
溫子覽聽了,趕緊道:“她的病反反復復的,連列席都做不到,叫母親失望了。”
“養病要緊,”桂老夫人道,“辭舊迎新,年后再沒有起色,那就再換個大夫。”
溫子覽應下。
桂老夫人說了一番勉勵的話,動了筷子。
雖然安氏讓她很不高興,但老夫人的心情總體而言還是很好的。
進京的安排一切按部就班,若無意外,年后收到調任文書了,他們一家就能啟程了。
小年祭祖時,老夫人特特在列祖列宗跟前祈禱了好一陣,求溫子甫官運亨通,求溫宴親事順利,求他們溫家的風光能再延續下去。
哪怕她將來死了,爵位沒了,淪為普通官宦之家,也不要泯滅在蕓蕓眾生之中。
且等到章哥兒長大,一舉高中,金鑾殿上大放光彩。
那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大笑三聲。
飯后,老夫人堅持讓所有人守歲,甚至連袁姨娘也被她留下,全聚在長壽堂里。
人多了,自然熱鬧。
溫慧拉著溫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們是真的要去京城了?”溫慧問,“我怎么跟做夢似的,阿宴你打我一下。”
溫宴才不跟她客氣,啪得一掌拍在溫慧背上。
溫慧“哎呦”一聲,溫婧在邊上笑,她自己叫完了也跟著笑了。
“京城,我都不知道京城什么樣子,”溫慧道,“以前遇上長興侯府的那個,說京城這樣那樣的,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她那人頂頂可惡,末了還來問我,說溫三,你家大伯父不是在京里做官嗎?怎么沒叫你去京城做客?口氣陰陽怪氣,我真想抓花她的臉。”
溫宴聽得直笑,道:“這樣,等到了京城、安頓好了之后,你就給她寫信,邀請她來做客,你看她敢不敢來。”
溫慧眼睛亮了,連聲說好,溫婧笑倒在她身上。
邊上,溫鳶也彎著眼。
她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測桂老夫人的。
老夫人留下所有人,大抵是因為安氏裝病不露面。
除夕夜,正是各家團圓的熱鬧時候,老夫人就讓安氏一人在暢園里待著,不叫溫子覽回去,也不讓溫鳶和溫珉回去。
桂老夫人想來是對安氏的病情起疑了,只是她表面上從不做惡人,不會要下不了床的安氏如何如何,就只能這么來消解火氣。
溫鳶明白,亦不那么在意。
火氣是需要宣泄的口子的,老夫人若一直憋著火,回頭發作起來,越發麻煩。
況且,等老夫人啟程了,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只要三房能一切順利,對她和安氏來說,每天都和過年一樣。
可惜那時候,府里人少了,空蕩蕩的,她平日里想找妹妹們解悶都不行了。
尤其是溫宴,真是個開心果。
要氣人找她,要逗人也找她,她給溫慧出的那些鬼主意,光聽著就讓人合不攏嘴。
臨近半夜,外頭噼里啪啦響起了鞭炮聲。
溫宴起身往外走,從歲娘手里接過了黑檀兒,抱回了屋里。
黑檀兒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鞭炮,也唯獨這個時候,它才顧不上熱不熱的,老老實實待在溫宴的懷里。
溫慧拿手指戳黑貓的背,沒有收獲任何反抗,她激動得要去揉黑檀兒的耳朵。
溫宴道:“它記仇,等鞭炮不響了,它把你的花盆全砸了。”
溫慧訕訕收回了手,不跟一只貓計較。
子時后,桂老夫人讓他們都散了,她得睡了,身體要緊。
初一一早,她精神抖擻著給孩子們都分了紅包。
幾顆銀錁子,小小的,就是個彩頭。
溫宴趕上小日子,桂老夫人怕她凍著,干脆讓她回熙園里休息。
這合了溫宴心意,一直從初一躺到了初五,也避開了來拜年的客人。
曹氏收了不少帖子,與胡嬤嬤道:“去年彼此拜年的,連這一半都沒有,今年厲害了,不管熟不熟的,都有帖子來,人一露面,話里話外打聽情況,問的都是老爺是不是要上京了。”
胡嬤嬤道:“我們雖沒有四處張揚,但老爺在衙門里交接,府里又在做出行的準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外頭只管猜,等文書到了,他們就不猜了。”
曹氏笑了笑,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不止是他們溫家,還有臨安與京城。
舊都終歸是“舊”,當年留在臨安的世家,有多少是心甘情愿留下的呢?
說白了,享受過權利帶來的好處,誰又真的舍得遠離朝堂,就此沉淪。
調任文書前,先送到定安侯府的是一個大箱籠,點名是給溫宴的。
胡嬤嬤讓人把箱子抬到了熙園。
溫宴想起隱雷說過的話,趕緊來看。
里頭裝得滿滿當當,每一樣都拿軟布抱著,看不出內里東西。
她一樣樣打開。
幾塊裁好的布匹,顏色素凈,只淺淺暗紋,孝中亦可以穿。
黃嬤嬤拿起來比劃了一下,道:“正好夠姑娘裁一身,余料還能縫個帕子、配飾。”
布料中間,夾了幾樣大大小小的玩意兒,里頭是一些奇趣擺件、文房工具。
歲娘道:“這幾樣好像都是公主的。”
溫宴輕輕應了聲,打開了壓箱子的大布包。
里面是一塊白狐皮,皮毛亮澤,沒有傷痕。
溫宴用手摸了摸,很柔很軟,也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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