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上夜鳥飛過,驚落一團積雪。
蕭祺垂下頭,后退了兩步。
晉王府既然是個陷阱,侯府當然也是了。
他進去,那是死路一條。
先前奉命進入侯府的那幾個人不知如何了,侯府這般安靜,也不外乎兩個結果,一是還沒有動手,一是早已全滅。這么長時間若還沒有動手,那也足以說明他便是去了也是無用。
夫人那邊他走得急,自然是顧不上了。但愿她能走掉——但先前放火的那些人必然來自她身邊,這么一來,她能走掉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了吧?
蕭臻云……讓蕭臻云離開,是讓他提前知會那些曾經被皇帝在楚王事件里斬殺的臣子的后人——他們在這幾十年里,都被他陸陸續續地找到,并安插進了軍營,衙門,乃至商賈等各級位置。但朝廷下了卸職將領的圣旨,無論如何他們也不能再發揮作用了。
那蕭臻云能跑掉嗎?
這個實在未知。
留在駐地的一兒一女,身邊倒是有可靠的人照顧,但愿他們能在朝廷的人到達之前妥善應對。
除此之外,他自然還有許多智囊,但眼下城門兩隔,彼此有什么辦法?
他手扶著墻壁,把腰又直了起來。
他不能這樣窩窩囊囊地死去。
就算是死,無論如何他也要拉個墊背的!
陸瞻一路追蹤,眼看著蕭祺踉踉嚙蹌蹌地進了長公主府后的夾壁,他回頭看了眼侍衛,旋即追了上去。
但剛到墻角下,身后卻傳來了宋湘的聲音:“阿楠!重華回來了!”
她不知什么時候也跟著追出來了!
但是重華回來了,這幾個字像根繩索一樣驀地絆住了他的腳步,更加使他停了下來!
重華不是去端州了嗎?
他不應該這么快就回來了!
莫不是端州出了什么事?
“世子!”
剛把身轉過來,宋湘與重華就一前一后到了面前。“世子,您猜我帶誰回來了?!”
重華話音落下,后面就又有侍衛帶著兩人大步往這邊走來!
火把光之下,這兩人身著長袍,蓄著短須,竟是兩名中年文士,其中一人眉目俊美,神采飛揚,氣質竟然十分脫俗……
如果說蕭祺對京城地形了如指掌,那他對蕭祺以及長公主府周圍的情況更是掌握得再清楚不過。
晉王府的防衛他已經領教過了,蕭家再厲害,也絕對不可能強過晉王府去。
他翻過了圍墻,到了后花園。身上血流得有些多,他在從前讀書的亭子里坐了坐。
四周安靜得像是以往任何一個平靜的子夜,沒有一點聲音。甚至因為是雪天,就連蟲鳴聲也匿去了。
他有些好奇,這府里的護衛都去哪兒了?長公主醒來后,陸瞻他們既然能猜到他會去晉王府,不可能猜不到他會消滅長公主的口。那么這些人呢?他們也不可能還有耐心等到他進了前院再下手吧?
……是了,他們大部分的人力應該都集中在榮禧堂。
這么說來,榮禧堂他到底是去不了了。
但他又豈能白來一趟?
他伸手摘了一片樹葉,放在嘴里吹響起來。
昏睡了一日一夜的長公主,即便是有傷在身,又哪里還睡得著?
她一心為著蕭家著想,然而卻親手把蕭家拽落到如此境地。她已到了風燭殘年,死活已經不重要了。但她的死能夠解救蕭家的危機嗎?
蕭臻山拒絕了她的提議,非但如此,他還增加了人手,圍在她榮禧堂周圍。
她固然知道他是一片孝心,但這樣的孝心卻一點兒也不理智。
蕭家如今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用她去交換蕭祺的露面,如此或許她還能稱之為有一點點價值。
她越想越浮躁,越想越在床上待不下去。
她沒有喊人進來,自己下了床。
雖然身上有傷,但并沒有傷及行動。
忽然她聽到了一陣隱約傳來的音律,這音律婉轉悠長,忽然一下子撥動了她的心弦!
她心念一動,大喝一聲:“來人!”說完就打開門要出去。只是在跨出去的那一刻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前方來了好幾個人,大跨步到了她面前停下,為首的是陸瞻和宋湘,而當看到他們倆身旁的一人,她竟微微地張大眼,倒吸了一口長氣……
蕭祺把曲子緩緩地吹完,漸漸地就聽到了一些動靜,他猜得出來那是聞訊而來的護衛。
要藏起來是非常容易的,他沒有動,聽著護衛們的腳步聲在耳邊轉來又轉去。
這是小時候長公主哄他睡覺時常常哼的曲子,他知道她聽得見,他就是要讓她聽見。
因為長公主,蕭家落成這樣境地,就像他想捉到她滅口一樣,她也一定想捉到他來為蕭家洗罪!他不信她聽到這樣的曲子猜不到是自己,那他就賭一賭,看她會不會出門!
只要她出門,他多少也算是有了點籌碼。
很快,安靜的花園里立刻又有腳步聲輕輕地傳來了。一下一下,不多,也就兩個人!
先前在靖王府那樣的包圍之下,也未曾改色的他,此刻一顆心驀然跳動起來!
他輕輕的撥開眼前樹枝,果然前方來了一點微暗的亮光,那是夜明珠的光亮,他們走走停停,似乎在估摸著目的地,最后終于在月洞門下停了下來。
“既然回來了,為什么不出來?”
是她的聲音。
這蒼老而帶著威嚴的女聲,沒有人裝得出來。
蕭祺又等了片刻,直到確定沒有了除此之外的聲音,才緩緩直起身,走出陰影。
長公主瞳孔微縮,徑直看過來。
“果然是你!你好大的膽子,名字是龍潭虎穴竟然還敢闖進來!”
“龍潭虎穴也敢闖進來,那只能說明我已經是個末路狂徒。明知我也是個狂徒你還來見我,這么看起來,還是母親的膽子更大!”
蕭祺緩緩的往前走著,手上長劍攥得如同與右手連成一體。
“若不是你害我,我又何曾需要涉險來見你?”長公主咬牙說著,一面打量著他身上,“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副什么模樣?你本來是個光榮的大將軍,如今惶惶如喪家之犬,你就沒有后悔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