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邊產來轟隆聲,一絲潮氣乘風而來。
崔禎腦海中浮現出父親那雙瞪圓的眼睛,父親臨死之前想要為“山西兵變”死去的那些老將軍伸冤,林寺真前來阻止,讓他們崔家沒有淪為叛黨,逃過了一劫。
崔禎還記得母親保住他的腿,泣不成聲的樣子。
“你不能去啊,你這是要將母親和舅舅送上死路。”
“你父親是被人蒙蔽走了錯路,你舅舅阻攔他也是為了我們母子三個,就算你不相信我們,你出去看看那些叛黨的家都是什么樣子?女眷被送入教坊,男子都要流放,朝廷說不會冠上叛黨之名,你出去瞧瞧到底放過了哪個?你們真的被流放,恐怕都會死在路上。”
母親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我不可能去教坊,事關崔家和林家的名聲,你舅舅知道我的心思,做這些都是為了我,你若是去衙門,讓我如何面對娘家人?你真的要去,母親也攔不住,不過再回來看到的就是母親的尸身。”
他一顆心說不出的慌亂,最終還是甩開母親跑了出去。
他是想要去衙門,父親明明是舅舅錯手推下了山,母親卻對外說父親是騎馬時中風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父親支撐著跟他說出實情,就是要讓他去衙門稟告,他若是不去,就是與母親、舅舅一起害父親,可到了衙門門口,他怎么也走不進去,一直站在外面,盯著那扇大門,不知不覺從天亮到了天黑,最終還是崔渭找到了他。
“哥,”崔渭說,“你快回去看看吧,母親自縊了,多虧管事媽媽救了下來,還不知能不能活。”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中,院子里一片哭成,母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父親已經撒手人寰。
“大哥,怎么辦?我們沒有了父親,也要沒了母親嗎?”
“大哥,我害怕。”
他將手放在崔渭的肩膀上,看著進院子里幫忙的崔氏族人,到那一刻他還沒有放棄,他還想著將真相說出來。
直到他去屋子里看母親時,母親問他:“你是不是真想讓我們死?”
他從母親那雙眼睛里看到了恨意,而后他的刻薄,母親的憤恨就一直存在他們母子之間。
崔禎眼睛發紅,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沒想到錯得這樣離譜,他以為自己在外打勝仗,扶持崔氏族人就能彌補,原來根本彌補不了。
林寺真不是失手害了父親,他是故意殺父親,所以父親才會那樣看著他。
崔禎記得父親讓先生教他,諸子百家,四書五經,親授他兵法謀略,還跟他將“定寧”的爵位封號。
崔氏世代統兵,卻要將天下定寧放在心上,希望有一天朝廷不再需要重兵戍邊,不再需要勛貴子弟軍中效命。
那時候母親在一旁笑著做針線。
多么其樂融融的場景,夫妻和順,父慈子孝,父親入葬時,母親戴著父親頭上一模一樣的碧玉簪。
女子的話不能信,那些所謂的夫妻情深都是假的,從那時開始他看透了這些。之后他也成了親,身邊有嬌妻美妾,可看著她們就知她們的笑從何而來,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崔禎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了魏元諶。
“魏大人。”崔禎走過去。
魏元諶只見那平日里一直沉穩的崔禎,神情略顯得有些失常,一雙眼睛通紅,正竭力地克制著情緒。
魏元諶抬起眼睛看向汪大,崔禎從汪大嘴里聽說了些什么?
魏元諶沒有說話,他與崔禎見過不少次,但很少會交談,他露出的敵意很是明顯,崔禎對此心知肚明,現在卻還是找上了他,可見崔禎必然知曉了很重要的事,到了可以暫時摒棄個人恩仇的地步。
崔禎表情鄭重將汪大說的話復述了一遍:“如果汪大說的是實情,趙老將軍等人是被陜西行都司指揮使陷害,那位指揮使后來也在亂戰中身亡,此人曾經克扣軍糧,欺上瞞下在陜西獲利,他死后此事也一直沒有被拆穿,得了忠義兩全的名聲,可見有人在他死后一直在為他遮掩。
這幾年,陜西行都司最受朝廷重用的將領就是林寺真,林寺真曾是那指揮使手下副將,我懷疑那指揮使私下里做的勾當,早就落入了林寺真手中。
與番人買戰馬沒有邊將合謀很難成事,林寺真雖然遠在肅州衛,但若陜西行都司內大部分邊將都愿為他做事,他們上下遮掩,旁人很難查明真相,更何況他們還打著太子的幌子,所以戰馬案才能被隱瞞這么久。”
魏元諶看著崔禎,崔禎不是光憑汪大幾句話就推測出這些吧?畢竟林寺真是他的舅舅。
魏元諶道:“定寧侯這些話聽起來十分合理,但朝廷辦案還需要證據。”
“會有證據,若我查到了明證,會呈給魏大人,”崔禎轉頭看向汪大和老翁,“魏大人辦案一向公正,你們的事還需要經由魏大人的手上達天聽。”
崔禎說完轉身走出了屋子。
“侯爺。”聶忱快步追了出去。
魏元諶看向旁邊的顧大小姐,是顧大小姐吩咐聶忱跟上的吧?她還有什么線索要告訴崔禎?
顧明珠看著崔禎的背影,今晚崔家內宅恐怕會有大動靜,說不得會來尋母親去崔家,現在魏大人會向汪大和這莊子里的人問案,著實也用不著她,她此時離開最好。
魏元諶眼看著顧大小姐躡手躡腳地走入黑暗中,那偷偷摸摸的模樣生像是別人發現不了似的,他微微瞇起了眼睛,崔禎走了她立即就跟了過去,倒是很關切她那個表哥。
就像聶忱說的那樣,他們在盡心盡力地為崔禎辦事。
魏元諶略有些不快,當然是因為如珺的緣故,除此之外,旁人不會讓他有半點的情緒波動。
聶忱追上崔禎的腳步:“侯爺,還有一些關于汪道昌和林寺真的線索。”
聶忱說著將從衙門里抄下的首飾畫稿遞給崔禎,并將東大巷那女子之事說了一遍:“那女子的身份尚未查明,若是侯爺有線索,可以命我們去查證。”
崔禎借著親衛手中的火把看向那些畫稿,其中的一支白玉花簪看著十分熟悉,正是珠珠從舅母妝奩中找到的。
他們果然認識。
崔禎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遮掩了那么久,是該重見天日了。
林太夫人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下起了大雨,偶爾有雷聲傳來,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隱約看到床前站著一個人。
林太夫人驚呼一聲:“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