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EIE遭遇到了困難的一天。但我仍然要說,EIE是家偉大的公司,當下的股價早已經不足以匹配它的實際價值。目前EIE在經營上一切正常,高爾夫球產業進展順利,并沒有任何不利信息需要披露,現在是有人故意在搞事,賣出的人都是傻瓜……”
1990年2月23日,這一天,堪稱高橋治則人生中的滑鐵盧時刻。
僅僅一個交易日不到,EIE的股價就被砸到了一萬七千日元,在原本已經不足九千億市值的基礎上,再度蒸發掉一千四百多億日元。
最終EIE國際不得不緊急申請臨時停牌,來保住股價不進一步崩盤。
但面對聞詢而來圍堵在公司門口的各路媒體記者,高橋治則仍然表現出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架式。
他在大門口做了番簡短而克制的表態后便面無表情擺擺手,拒絕七嘴八舌的記者們繼續提問,快步消失在鏡頭前。
“高橋社長,可是……”
“請問所謂有人搞事是什么意思……”
“EIE國際是被國際資本狙擊了嗎……”
“有關雷曼的做空報告您真沒有什么想說的嘛……”
高橋治則絲毫沒有留戀,走的異常干脆,毫無疑問,在大多數人的眼里他這是倉皇而逃了。
但實際上,他之所以這么著急離開,除了心虛和顏面無光這樣的理由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需要馬上去面對董事會的責任問詢了。
說實話,今天的緊急叫停,根本就不是他的意思,而是來自于公司幾家主要大股東的授意,其中為首的就是日本長期信用銀行。
要知道,銀行最擔心的事兒莫過于踩雷遇到不良資產。
就像現在的EIE集團,被人惡意做空,股票市值暴跌,負債率又高過凈資產,關鍵是大部分的錢都是來自“長銀”的。
這要是真的被高橋治則玩兒爆倉了,從此一蹶不振了,那就得面臨破產清算。
真要是這樣,那能收回多少本錢還真不好說。
弄不好借給高橋治則的錢全都會因此打了水漂,而且他們自己還得承擔持有EIE股票下跌帶來的巨大損失。
這里外里,能賠掉上萬億日元。
即使是家大業大的大型銀行,也禁不住這么坑啊。
所以怎么辦呢?
就得盡快想辦法維穩局勢,然后處理掉這筆不良資產再說。
原本作為高橋治則堅定支持者的“長銀”,此時已經對高橋治則的忽悠根本不信了。
長銀再也無法忍受他的倒行逆施,終于站到了高橋治則的對立面上,積極展開了自救行為。
別的不說,先停牌再說。
馬上就是周末,起碼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想辦法。
長銀的思路很清楚,只有股價穩住,才有可能找到機會,斷尾求生啊。
當然,他們也知道臨時停牌是有副作用的,會帶來更加不可預知的情況。
但他們和已經明知道輸光了籌碼的高橋治則還不一樣。
高橋已經沒有再搏殺的心氣兒了,而他們還想更多的爭取一下。
哪怕收回來三四成本金,能把EIE打折賣掉,也比賠個蹦子兒不剩要好啊。
正是因此,長銀以主要股東的身份聯絡了其他幾家重要的股東,以董事會的名義越過高橋治則向東京證券交易所遞交臨時停牌申請,并獲得批準之后,他們隨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火速派遣代表通知了EIE董事會的臨時決定,并且來EIE集團接管大權。
實際上,就在高橋治則剛剛應付完記者之后,一輛輛豪車就緩緩開進了凌空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魚貫停好。
不久之后,以長銀為首各方股東代表們就帶著很多人搭乘電梯,前呼后擁的上來了,他們毫不客氣的直入公司,闖進了社長辦公室。
而等在社長辦公室里的高橋治則面對此局面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發現有些人甚至不是董事會的成員,都是陌生的生面孔,他還是忍不住激動的表示異議。
卻沒想到,長銀的代表已經粗暴打斷了他的話頭,“高橋,我是長銀的常務,你清醒一點。那些支持你的人怎可能會出現?都是因為你,他們也倒霉了,正在受懲罰。現在你聽著,我們代表董事會給你兩個選擇。”
他的態度沒有一絲友好,當著各家關聯企業和股東代表的面很直接的說,“第一,作為你最大的債權人,也作為EIE的第二大股東,我代表董事會其他幾位董事,解除你社長的職位。從現在起,你不能再插手公司的事兒了,也不能再以公司的名義發表聲明。后面的事情我們來辦。不過為了挽救局面,或許有些事還需要你配合。你需要隨叫隨到,明白嗎?”
高橋治則則氣壞了,臉色猙獰地回應,“別忘了EIE的輝煌都是我創造的,你們想奪走我的企業,然后對我當奴仆一樣驅使,你們完全是做夢。我告訴你們,沒有我,EIE只會完蛋的更快,你個蠢貨!”
很顯然,盡管這場賭局高橋治則已經敗了,但在EIE內部,他始終還是放不下社長的身份,保持著第一人的高傲。
而見他如此不識趣,長銀的代表也沒慣著。
畢竟時過境遷,以往的高貴客戶已經變成了輸家,這個高橋已經不值得他們任何禮遇了。
“你要是這種態度,那我們也只有主動揭開蓋子。我現在宣布進入長銀內部調查程序,全方位調查你瀆職和財務方面的問題。你不服氣,我就會把你送進監獄,讓你下半輩子去吃牢飯。你知道我辦得到,所以聰明點,我勸你最好不要做這個選擇。”
長銀的代表語氣冰冷地予以回應。
這個威脅完全不用懷疑,長銀的代表確實做得到。
畢竟有關融資和證券投資,有許多不合規的內幕交易,過去的就是長銀和高橋私下里達成的。
他們曾經是共同牟利的共謀。
但現在很明顯,和高橋對接的長銀代表已經成了被拿下的過去式,那么過去的一切內幕交易都會讓他背鍋。
如果有必要的話,這個人擔負起所有的責任后,完全可以抱著高橋一起死,長銀不會心疼,只要這件事真的劃算。
“你們真要徹底毀了我。然后呢?這不就等于你們變相證實了雷曼兄弟那份做空報告,甚至會使得外面那些不實的傳言更可信了,難道你們還想再看到股價開盤再次暴跌?”
“總之你自己考慮吧,我再給你二十四小時,你要在明天給我答復。”
長銀的代表已經懶得跟他多說什么,不耐煩的甩甩手,“至于現在,你可以出去了,這個辦公室也是我們的了,而且我們馬上就要開會,你不方便在場。”
“你!”
在一輩子所受過的侮辱里,這次對高橋治則來說,無疑算是極致了。
哪怕當初被慶應中學開除,在全校師生面前落寞鞠躬道歉,孤零零的離去。
哪怕當初在股東大會上,他被人公開質疑能力,說他是靠了岳家財力支持,才當上EIE集團社長,都沒有這么讓他羞憤。
他完全無法接受,但此時此刻他又完全想不到反擊的手段,站在房間中央,只感到進退兩難,羞憤無比,恨不得一頭撞死。
這種感覺像是自己變成了《國王的新衣》里的那個被騙的光著身子示眾,卻又在大庭廣眾下被童言無忌一語拆穿的國王,根本無處藏也無處躲,怎么都是丟人。
只是話又說回來,金融資本的真正面目原本就是這么無情。
更何況他又是無辜者不成?
就憑他的所做所為,難道他擁有這樣的下場,不應該嗎?
EIE國際的市值從股市高點到現在已經蒸發了兩萬三千億日元。
沒錯,雖然這樣的走勢是大勢使然,不能都怪在高橋治則的頭上。
但問題是他選擇在高點推升股價就已經是錯誤的決策了。
在當下本應該專注于內部經營,極力消除并購資產的虛火,好好處理經濟泡沫后遺癥的時候,他卻賭性不改,偏偏背道而馳,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金融市場的博弈上。
EIE集團完全成了他拿來充當豪賭的標的物,這才給原本就失血嚴重的集團造成了進一步無可挽回的巨大損失。
像今天來的這些董事會成員無不代表著被他連累的企業,他們沒有當眾抱怨、責罵、甚至是痛毆他,就已經算是客氣的了,畢竟他們輸的不是自己的錢,還能保持他們上流社會精英的風度。
否則要是換了那些因他爆倉的證券賭徒,或是因為買了EIE國際損失慘重的個人投資者,用刀宰了他都是正常的。
“你還不走嗎?難道是說需要我叫人送你離開?”
長銀的代表坐在長會議桌頂端,毫不加以掩飾的威脅道,這就更是完全撕破了臉面。
“你!”
高橋治則血涌上頭,真是恨不得當場撲過去。
只是他更是個需要顏面的人,堂堂的EIE社長,曾經的頂級富豪,要是被自己企業的安保人員強行丟出去就太難看了,他會被整個金融圈嘲笑的。
沒別的,他只能暫時忍下這口氣,“好吧,我們走著瞧!”
跟著他像條敗犬般悻悻然吩咐自家的秘書,“你去把巖澤給我叫來……”
他還抱有一絲希望,想跟巖澤再商量對策,看看還有沒有絲毫的機會翻盤,起碼也要挽救一點個人資產。
“嗯?”
然而他所看到的卻是過去那個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女秘書,露出了輕蔑的表情,而且身體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恕我直言,您已經不是社長了……”
跟著轉頭望向長銀的代表,“常務先生,我還需要聽從前社長的吩咐嗎?”
“當然不用,你是什么人?”
“我是高橋的秘書,如果各位需要,我現在就去給各位泡一些咖啡來。有關這間辦公室的一切,各位也可以詢問我……”
“太好了,你去吧,好好工作。你的職務暫時不會調整。”
“是,謝謝您。”女秘書點頭哈腰一鞠躬后,推門離開,看也不看高橋一眼。
居然被自己招聘進來,而且玩兒過無數次的女人給無視了,高橋氣得差點沒嘔出一口老血來。
“賤人!”
他瞬間醒悟自己已經成了落魄的鳳凰,開始遭遇眾叛親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