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現實
“衛民，衛民嘛，我是沈存！跌了！跌了！真的跌了！”
話筒里傳來的聲音粗重，不知道是不是越洋電話的原因，聲音聽起來有點失真。
不過寧衛民可顧忌不了這些。
他馬上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確認時間下午15:22。
即使可能有一兩分的偏差，他也知道，按照時間換算，此時此刻，差不多正好是美國那邊開市了二十分鐘左右。
他立刻意識到十有八九是自己期盼的那個電話，聲音立刻拔高起來。
“什么？跌了！表哥，你是說華爾街的股市嘛！”
“當然，我現在就在華爾街證券公司營業部的外面，你不會相信，現在場內紙片亂飛，到處都是聲嘶力竭吼叫和拼命撥打電話的人。所有人都在搶奪電話，幸好……幸好我早有準備，才在確定情況后，跑到場外搶到了這個電話……給你通報這個消息！不會太晚吧！”
從電話里能聽出，沈存還帶著少許的喘息，也許是因為奔跑，也許只是因為單純的緊張。
寧衛民當然不會抱怨什么，他只是克制不住激動追問。
“不會！很及時！那現在你那邊到底是什么情況？”
“還能有什么情況，糟透了！太糟了！這是一場超級災難！三大股指全都直線下落，就跟跳水一樣。我出來的時候道瓊斯已經跌了百分三，標準普爾百分之三點七五，這才開盤十五分鐘啊。幾乎沒有買盤，只有賣盤。那些巨大的拋盤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來的，場內的人根本沒時間處理，連熒光屏的顯示都根不上股價下跌的速度！太嚇人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好些人都在狂喊，‘賣出!賣出！’還有人高呼，‘1929年的股災又來了嗎？’”
沈存似乎已經調整好了呼吸，他以極快的語速復述了剛才自己親眼所見的慘不忍睹的事實。
然而他對這場曠世災難的描述聽在寧衛民的耳朵里，卻成了最大的喜訊。
寧衛民的嘴唇向后牽動著，臉上出現了一抹燦爛的微笑，說出了一句足以秒殺此時所有股市炒家自信心的話。
“太好了！真的被我猜到了。那這么看，我們都賺大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電話對面又傳來沈存的聲音，不過這次更激動，“見鬼了！你是怎么知道會發生這一切的？就連華爾街的投行都沒有察覺，昨天的報紙，那些華爾街的家伙們還一直肯定要有反彈！”
“運氣而已！”
“嘿，你用這個理由敷衍我，是在逼我爆粗口嘛。”
“哈哈，你非要問的話，我只能說是基于大勢和世界資本市場局勢的判斷。我的財經敏感度可能比一般人高，所以才會一直通過股票在賺錢。”
“不不，你一定知道什么，只是不說而已。要不然還有什么原因？好了，我也不問了。不管怎么說，我得謝謝你。否則的話，現在我也成了那些倒霉蛋的一份子了！弄不好得虧掉兩套公寓。”
沈存還是知趣的，他控制了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在寧衛民喜歡的內容上做過多糾纏。
而他的這番感謝也正是寧衛民樂于聽到的。
“你真的完全聽取了我的意見嗎？”
“是啊，我把美國這邊所有的股票都清盤了。不動產也賣掉到了大半。也沽空了拉扎德投行的股票。原本想著要是賠了錢，就讓你拿幾件古董抵債的。現在托你的福，反而成了幸運兒。看來回去的時候，我能坐頭等艙了。”
“哈哈，太好了，表哥，再送你一句話，別太貪了。見好就收！”
“好的，我記住了，以后只要是你的話，我就無條件相信。我還準備在這里再待三天，有需要隨時聯系我。也祝你順利。……”
掛斷電話，寧衛民登時轉向了屋里的另外兩個人，亨利·拉卡米耶和皮爾卡頓。
他以更燦爛的微笑向他們宣布中了大獎的消息。
“先生們，我接到了一個來自美國的好消息，華爾街市場發生了恐慌性的股災，正在崩潰。這件事很快會影響到法國這邊的股市的，看來我判斷的沒錯，連老天都在幫我們。所以我們這次恐怕不只是賺一筆小錢了，我們贏定了！”
說實話，雖然組建這個復仇者聯盟已經好幾天了，但從市場情況來看，無論是亨利·拉卡米耶還是皮爾卡頓，其實都感到不是那么盡如人意。
他們的賬戶融了大量的股票出售，大概已經有七八億美元的規模，然而效果卻有點差強人意，LVMH累計的下跌幅度只有百分之七左右，迪奧服裝稍微好點，下跌百分之九。
上午曾經一度把迪奧服裝的跌幅擴大到百分之十三，但有上億美元的買盤殺入，很快就又讓對手盤給拉了起來。
他們都能明顯感覺的額到，因為亞洲地區銷量猛增的緣故，法國時尚業作為弱勢市場中少有盈利能保持驚人增長的行業，因為樂觀的預期非常受到歐洲炒家的追捧。
在法國的股市，幾乎所有此類的股票都是下跌艱難，上漲容易。
更何況從投機原理上來說，做空也是最不劃算的事。
因為最大獲利幅度也到不了翻倍。
反過來虧損的程度卻是沒有天花板的。
一只股票再大的利空也不可能跌沒市值，但反過來一旦股票擁有巨大的利好上漲，翻幾倍都有可能。
真的遇到這種事兒，無論是誰，做空的人就只能把褲子賠掉了。
所以最近的他們心弦快被撥到最緊繃的程度了，就像有一根絲線，一旦崩斷就無法收拾。
他們都感到自己可以動用的資金子彈不多了，越是花錢下砸，就越是因為股價反彈的壓力，唯恐這次計劃失敗。
怕到時候接不到足夠的低價籌碼，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而由此而來是難以承受的壓力，焦慮，恐慌，徹夜難眠……
好在寧衛民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他不但在他們感到猶豫的時候，一直都以最積極的堅定姿態在鼓舞士氣，而且他的判斷也精準無比。
’此時竟然帶給了他們如此驚人的消息，就像是上帝的天使傳達的福音。
尤其就在寧衛民通報完這個消息時，這間專供他們使用的貴賓室外面也轟然熱鬧起來。
兩個老頭子只跑出門外去掃了幾眼，就確定了消息屬實，美國股市的災難真的已經開始在法國蔓延了。
這個消息頓時讓他們對迷茫的迷茫一掃而空，壓力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甘美的滋味。
尤其是亨利·拉卡米亞，他等待復仇的甘美已經太久了。
他回到貴賓室后第一個反應就是具備暢飲。
“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確定嗎？這是真的？那好，今天屬于我們，勝利屬于我們。我要打電話，讓人送來幾瓶香檳，我們得好好慶賀一番！”
“哈哈，亨利，現在終于能夠放心了，是得好好喝一杯，這下子總算是能贏一局了。寧幫助我們擊出了一記好球啊！”
看著這里兩個喜笑顏開的老頭，只顧沉浸在喜悅里忙著慶祝，寧衛民心里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
不得不說，這些傳統的買賣人還是傳統了，在財務上實在太單純了，有了一點收獲就很知足。
現在這難道是忙于享樂和慶祝的時候嗎？
不，當然不！
這種確定性的機會可不多啊，當然要把收益最大化。
所以他立刻招呼替他們操盤的經紀人。
他不再留手，他要打出所有賬戶上以及信用額度的子彈了。
他現在已經不再聚焦于兩只目標股票了，他要趁著法國市場，還沒有全面反應過來。
沒有百分百的確認這場股災的破壞性。
他當然有什么股票能融券賣出，就賣出什么。
賣！賣！賣！
“現在里昂的券倉還有什么可賣的？二十八萬道達爾，好的，我要了！替我賣出去!”
“還有什么？空客公司，四十四萬，我也要了！賣掉賣掉！”
“賽峰？這是什么公司？算了，無所謂了，賣賣，一百萬股，我統統賣掉！”
“什么？沒有信用余額？不可能……真的到頭了！那這樣好不好，把你們里昂證券的股票再替我賣一些吧？有多少給我賣多少！”
此時此刻，看著捋胳膊挽袖子大干猛上，不計成本全力拋售融券做空的寧衛民。
兩個剛才還笑容可掬的老頭子，又靜止不動了，全看傻眼了。
狼性千里吃肉！
他們進一步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和年輕人的差距。
或許，這個時代真的已經不太適合他們了……
毋庸置疑，從這個時間點開始，大的恐慌像瘟疫一樣繼續在全球蔓延。
美國市場，時間才十點半，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已經下降百分之三點七八，而實際上這個數字是508點。
平時一天的交易額為1億股左右，而這天為6億股。
由于計算機系統運行滯后，約有百分之二十八的指令未能執行，其中包括九千二百萬萬限價指令。
此時此刻，在紐約股票交易所掛牌的1600種股票中，只有52種股票上升，其余全部下跌。其中1192種股票跌到52個星期以來的最低水平，而且許多具有代表性的藍籌股也在劫難逃。
幾乎所有大公司的股票均狂跌10左右，金融公司則反應加倍。
如通用電氣公司下跌13.1，電報電話公司下跌19.5，可口可樂公司下跌16.5，西屋公司下跌15.8，運通公司下跌18.8，波音公司下跌19.9，摩根大通22，雷曼兄弟21，拉扎德投行25。
許多投資者，尤其是中小投資者，看到屏幕里和上午出發前一樣直直落的K線就大聲哀嚎，“要賣嗎？要賣嗎？天哪！這是怎么了！”
有的人甚至不敢再看股價，不得不跑到證券營業部外，四處去找賣酒喝賣煙的地方，他們幾乎失控的情緒和心臟需要有東西來麻痹和撫慰，否則弄不好真的會心臟病發。
此外受美國股票價格變化的影響，海外市場也是一片混亂。
在歐洲，此時倫敦《金融時報》指數83.70點，跌幅為5.1。
瑞士信貸銀行指數的跌幅為6.3；
歐洲股市全線下挫。
法國的股票市場因為一直處于熊市，CAC40指數跌幅最小，但是仍然大盤下挫了2.23，創下今年以來最大單日跌幅。
至于法國權重股可謂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法國興業銀行下跌9.6，法國巴黎銀行下跌7.5，道達爾下跌7.3，賽峰集團下跌6，空客下跌8.6，里昂證券重挫13.5。
于是哪怕是法國股市的支撐行業——時尚業也跟著動了。
愛馬仕由升轉跌，從上漲1.6變成下跌2。
家族丑聞纏身的古琦下挫更大，6。
但他們仍然比不過正在被做空的LVMH和迪奧服裝。
這兩家企業在突如其來的股災沖擊下，原本人心猶豫都變成了堅定的恐慌，負面情緒瞬間被放大了。
兩家企業直線跳水！
LVMH下跌9.5，累計跌幅達到了16.5。
迪奧服裝下跌13.78，累計跌幅達到了22。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哪怕是當天距離收盤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尤其還有尾盤交易時間。
所以已經注定了這一天對于貝爾納·阿爾諾來說是巨大的災難！
“混蛋！怎么不接電話？我一直在找你……”
因為聯系不上弗蘭克·梅耶，一向溫文爾雅的從不爆粗口的董事長兼CEO先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好幫手破口大罵。
結果他還沒等問出自己想問的話，就被對方的話差點沒氣的一個倒仰，“我還能在做什么？當然是幫你賣股票？”
“什么？你說什么？你這個家伙，你都干了什么！”
“我把今天替你買的所有股票全放出去了，還賣了你戶頭里融券的一部分LVMH股票！”
“你敢擅自賣掉我的股票，你怎么敢不經過我允許……”
“好了，別傻了！我有這個授權，而且我是在救你的命！我要是不賣掉，你就破產了！”
“哪兒有這么容易，這只是剛剛開始，何況我們有外援，明天也許就……”
“別傻了！這是股災，股災，你明白嗎！現在沒有什么什么外援了！亨利他們贏定了！怪只怪你運氣不好！貝爾納，我很同情你，這太糟了……”
“什么？原本你說我能贏的，現在你跟我說這種話！你同情我？你好好可憐你自己吧，我這就過去殺了你！”
然而他的財務顧問此時也沒了好氣性，同樣是第一次辱罵，送還給了他。
“嘿，你這個白癡！現在這種時候，我忙的要命。所以別在充內行和我爭論，在這件事你就是個半吊子！我現在不得不告訴你，拉扎德投行需要收回我們放出去資金，至少百分之五十。看著朋友的份上，作為最了解你財務杠桿的人，我給你最后一個建議，馬上趕緊把迪奧名下的LVMH持股賣掉，別猶豫，這是你降低損失最好的辦法，就這樣了。你幫幫你自己，今天過后肯定有許多人要上天臺，我不希望你在其中……”
“咣當”一聲，總裁辦公室桌子上的電話被扔飛，砸到了墻上。
貝爾納·阿爾諾以一張充滿了憤怒和血色上涌的臉，喘著粗氣，看著這個反復無常的殘酷世界。
他沒法再聽下去了，對方的每句話對他都是催命符。
而且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
但問題是時空亂入問題他解決不了。
這一次非戰之罪，他只是被某個能掐會算壞小子，引用天劫之力給算計了。
信心崩潰，無處訴苦的他只是滿心覺得上帝實在是不公平的。
明明自己謀劃了那么久，計劃又是那么周密天衣無縫。
怎么偏偏在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就崩潰了呢？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怎么這樣荒誕又狗血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上帝難道就喜歡亨利那樣的笨蛋嗎？
什么狗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