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勤政殿。
賈薔隨意的坐于龍椅上,看著一旁軟榻上白發稀疏的林如海,溫聲笑道:“于萬洲昨天同朕說,大燕近五年的丁口增長數,連他見了都嚇了一跳。元武十八年,戶部黃冊上大燕丁口數不過兩億七千萬,到了元武二十三年,算上藩土、外省之數,丁口數已經到了三億五千多萬,將近三億六千萬數,近九千萬數的丁口增加!
這還不是結束,他預計今后五年,這個增速恐怕還會再提高五成,到五億丁口!”
就賈薔所知,前世華夏歷史上丁口增長最快的十年,其實是那場浩劫中的十年,增長了足足兩億。
有些事,沒法去說理,也不敢多說。
當然,當時的人口基數是七億,完全是兩回事。
只是眼下大燕百姓所能享受的物質資源,也是當時百姓無論如何都難以想象的。
糧食的極大富足,不僅讓天下漢民人人食無憂,富余出來的大量糧食,還能飼養家禽家畜。
大燕每年多出的糧食,除了裝滿越建越多的常平倉外,實在裝不下的,大都被皇莊的大型牧場所收購。
用來育肥從漢藩運回來的良種肉牛、奶牛、肉羊等,以及豬、雞、鴨的飼養,都能極大豐富提高百姓的生活。
而唐藩所出的海量棉麻,以及蒸汽機于紡織業的運用,使得大燕如今一年生產出的布帛,是五年前的七倍還多!
如今大燕布帛的低廉,足以讓百姓一年四季都有新衣穿。
煤炭的大量輸入、火窯的改進,又使得磚石的產量大增,百姓建筑居所的成本大幅下降。
近二十年公路的修筑,使得出行也便利許多。
再加上安濟局已經遍布大燕一千五百余縣,并開始在藩土、外省蔓延開來……
新式蒸汽機的使用,科學院發明了相對高速離心機和烘焙機,使得奶粉提前了近百年誕生。
奶粉的誕生,對新生兒的成長,也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總之,大燕的衣食住行和醫療等民生基礎,以日新月異的速度愈發夯實,也就使得丁口繁衍越來越快!
看出賈薔的得意,林如海微微一笑,鼻梁上早已經戴上了老花鏡,看著賈薔兩鬢已經難以遮掩的霜白,微微瞇了瞇眼后,嘆息一聲道:“皇上這幾年著實費心狠了,國民六年義務教育,牽扯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士紳一級,也唯有皇上開天辟地之功望,才能做到今天這一步。不過,也該好好歇歇了。
國朝如此龐大,但也好在有于萬洲這等一代人杰。連老臣都未想到,于萬洲雖沉默寡言,但手段綿中藏針,舉重若輕,人才難得。朝廷面對的好些困難局勢,連老臣看著都大感棘手,他卻總能從容的破開局面,化解危難。有時候回頭看看這一生,最幸運的,自然是得遇皇上。而最得意的,則是發現了于萬洲。千古名相中,前三位里當有此人一席之地。”
賈薔聞言“嘖”了聲,笑道:“于萬洲若知道先生對他有這般評價,當死而無憾了。”
林如海聽聞此言,難得哈哈一笑,道:“皇上小瞧他了,于萬洲雖然言辭不多,但性子何等剛強驕傲?若是與其政見不合,連皇上都難易其志,必寫萬言書屢屢規勸,更何況對他人?
但最值當一提的,是此人內心雖十分驕傲,卻又和那些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臣子不同,他還十分擅長團結同殿為臣的同僚……”
賈薔聞言,眉尖一揚笑道:“先生是說,此人擅長結黨?”
“欸……”
林如海拖長音擺手道:“老臣之所以用‘團結’二字來形容,便是為了區別結黨。蓋因為,于萬洲雖能將官員凝結在一起,但更能放權。諸葛孔明事必躬親,結果生生累死。韓邃庵身子骨原比老臣強硬的多,可五年苦勞,如今也只能纏綿病榻。再看看于萬洲,六十多的人了,看著也就剛五十。但該辦的事,從不耽擱,而且辦的又快又好。此人不怕事,遇到事解決就是,十分從容。
人才難得,人才難得啊。只可惜,他也只能再干一屆了……”
賈薔明顯能聽出林如海惋惜之意,也知道近來朝廷的風向,他笑了笑道:“先生放心,于愛卿能以一己之力,將國朝上下打理的政通人和,的確人才難得。張潮三年前突然病逝于首輔任上,于萬洲臨危受命,擔起重任,挑起了社稷大梁。這三年算是替補張潮的,不算在兩屆內。接下來的十年,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時候。
朕對他也寄予厚望,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此人也非沒有毛病,他最大的短處,就是有時行事過于急躁。
這三年若非先生時時提點,他恐怕早就栽跟頭了。”
林如海聞言不掩喜色,笑道:“人無完人,皇上還是要寬容些……只要他不昏了頭去觸碰兵權,其余的,即便有所閃失,皇上也當容他自己更正過來。”
賈薔哈哈一笑,點頭道:“看在先生的面上,朕總會給他留些余地。另外……唉,長樂那丫頭,也不知怎么昏了頭了!就相中了于萬洲家那個小兒子。據朕所知,那個忘八分明就是個流里流氣的小青皮一個,四處招惹是非,于愛卿亦時常為其著惱頭疼。谷
朕就想不明白,國朝那么多年輕俊杰,長樂怎就青睞那么個東西?
若非朕早年答允過長樂,婚嫁全隨她心,朕早就將那忘八打個稀巴爛了!”
看著滿面晦氣的賈薔,林如海大笑起來,道:“皇上吶,女兒留不得,留來留去留成怨。皇上太寵長樂了,世上甚么樣的俊杰,一旦要成駙馬爺,在皇上眼里也是破綻百出,不堪入目。
只是,長樂甚么樣的孩子,眼界何其高?能入她眼的,不會差的。
據老臣所知,于萬洲家的那個小子,沒那么簡單,連太子都對他另眼相待,十分禮遇。
此人擅長結交人才,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無所不交,和安之也有幾分交情。
在太子黨中,是被尊之為領袖的人物,和長樂倒也般配。”
賈薔聞言,呵了聲,眼睛微瞇道:“呵,憑他,還領袖?”
話雖如此,可也知道這是事實。
太子李鑾身邊,林安之素來為第一倚重之人,但近些年來,于萬洲的小兒子于新一卻迅速躥起,和林安之一并被稱為太子身邊的東宮雙璧,極為太子所倚重。
這個分量,僅僅靠家世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
林如海搖頭道:“老臣親自見過他,也交談過幾回。此子生性張揚,行事天馬行空灑脫不羈,但也自承不適仕途,所以于萬洲三子中,屬他格格不入。然而實則于萬洲最疼愛此子,因為此子實在天資過人,機變之能便是安之也遜色一籌。
有抱負,卻不愿受到官場上的約束,對于官場上那一套毫不掩飾其深惡痛絕之心,以為人間大虛偽之事。
且于萬洲一旦去位,他所能倚勢的,唯有太子。
皇上,于新一年歲雖不大,卻頗有自知之明,總之,是個駙馬的好人選。”
賈薔聞言緩緩點頭,道:“既然先生過目過,那必是不錯的。也罷,過些時日,朕親自見一見。”
林如海聞言后欣慰一笑,又提起于萬洲來,道:“于萬洲此人,對新人的提拔,也是不遺余力。皇上可還記得鄭思敏?”
賈薔略略想了想后,道:“隆安末年的湖南巡撫?”
林如海頷首道:“鄭思敏當年其實還是舊黨中人,但為人較為開明,對新政推廣并不十分抗拒,為官也清廉,后來進京為官,入主工部。可惜最后因其舊黨的身份,未能入閣,早早致仕了。
不過也有好處,回鄉后,鄭思敏教誨族中子弟成才。其長子鄭杰今年未到不惑之年,已在北疆苦寒之地打磨了十年,竟在草原北部開辟出良田三十萬頃,大型牧場八十二個,溫室暖棚一百四十九處,基本上能保證北疆軍區的軍民供給,甚至,還有余力支援遼東三省的牛馬建設。
于萬洲說服眾軍機,廷推此人入軍機,以東閣大學士之身,前往唐藩博城為政,如今朝野內外都拿鄭杰和漢藩的趙思陽、秦藩的李春城作對比,就看三人中誰的政績最突出,便是隔一屆的元輔人選了。
如今看來,元輔的隔代傳承制度,基本上形成,政體也愈發穩定了。”
看著滿面欣慰的林如海,賈薔微笑著親自與他斟了盞茶,笑道:“都是先生伯樂識人之功!說來也的確難得,朕前年本想著,秦藩、漢藩、唐藩距離大燕太遠,是不是以設總督以治之。朝臣們都在稱圣明,國老們也在思考,唯獨這于萬洲,沉默兩天后強烈反對,措辭之激烈,讓朕都有些下不來臺。其言藩土歸漢后,自當該劃省的劃省,該分州縣的分州縣,絕不可設總督以統治全土,否則便是巨禍之端。朕也反應過來,的確不妥。疆土太大了,封總督權力太重,哪里是總督,分明是在封王。所以,還是分省罷。
不過先生,既然于萬洲如此人才難得,朝廷政體也愈發平穩,你老就多歇歇。得閑無事,朕陪先生多釣釣魚。安之的閨女朕看著極喜歡,先生當享天倫之樂了。”
林如海聞言,卻未多提己家事,而是問賈薔道:“聽說諸皇子們皆有所出,這次回京,卻不知皇孫們回不回來?”
賈薔哈哈笑道:“若不帶回來,朕又豈會派專列去迎?一個個自己騎馬歸來拉倒!”
話音剛落,就見李春雨躬身進來,滿面堆笑道:“萬歲爺,諸皇子們已經進宮了。不過隨行的皇子妃和三十六位皇孫,剛一進宮就被含元殿派人接了去……”
賈薔聞言“大怒”道:“甚么?朕留于此就是為了見皇孫,若只為皇子,焉能久留?”說罷同林如海道:“先生,咱們去含元殿罷!”
林如海大笑道:“且見見皇子們罷,去歲一仗,何其兇險,也是不易……”
賈薔聞言眼睛微微一瞇,輕聲笑道:“如今西夷諸國國使堵在禮部理藩院多時了,只求面圣,哼,不知死活的東西!
也罷,那就聽先生的,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