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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后宅,中堂。
紫鵑、雪雁奉了茶上來后,南安太妃看著堂上家俬陳設,嘖嘖笑道“世人只道林大人乃世之名臣,清正無私,卻忘了林家祖上亦是四世列侯,根基富貴。聽說昨兒皇后娘娘連她自己的鳳輦都送來了,論起門第來,姑娘日后到了賈府,那算是下嫁了。”
這話黛玉就不好接了,梅姨娘笑道“家里并不講究甚么高門嫁女,只要品性好就好。薔哥兒是我們老爺親眼相中的,當時連爵位也沒承,房屋也沒一座呢。”
盡管黛玉和賈薔算是兩情相悅,但這話卻不能對外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天道的年代,兩情相悅反倒成了私相授受。
南安太妃也并無許多話能說,到底不熟,問過林如海身子康健,又將沖撞了黛玉車駕的賊子罵了一罵后,就道“這世人呢,沒被揭下那層面皮前,誰又看得透誰好誰壞?我素來不與小門小戶的人來往,只愿與世交親近。不是我老婆子眼皮子淺,嫌貧愛富,實是除了那些相交幾輩子的老人外,我也認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她們這樣的,就不伏氣,偏愛逞能,如今惹出了禍事來,又勞我這張老臉出來討人情。”
黛玉聞言,又看了那面色慘白的婦人一眼,笑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要我做的事,但凡我能辦到的,你老只管言語就是。”
南安太妃聞言,喜道“哎喲!前兒你將那寶鼎香爐獻給皇后娘娘時,我們就道你這孩子極是聰明,生的這樣好也就罷了,連處事都有大氣,心中藏著大智慧,真真是難得!沒想到,果真如此爽利,倒不像是嬌嬌弱弱的性子,這樣好,這樣好啊!這樣子,往后掌著那樣大一座國公府,才更讓人稱道!”
黛玉紅了臉,南安太妃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是老悖晦了,把將來的事拿到現在說!好吧,我就賣一回老臉,跟姑娘求個體面。是這么一回事……”
說著,指了指那年輕婦人,道“這原是我娘家嫡親侄孫女兒,后來我見她性子好、顏色好,針黹女紅甚么的,樣樣都不賴,就將她指給了王府的長孫,當了我的孫媳婦。她過門后,事事妥帖,孝順舅姑,也算給我掙了臉。只一點,就好禮佛。倒也不是為她自己,連我的,帶她公婆的,還有她夫君的,再加上她幾個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的,都在藥王前供上了海燈,一天光燈油就施舍出去幾百斤。府上見她如此,雖靡費些,卻也只當她純孝。
可惜啊,原本是好事,沒想到她常進貢的藥王廟卻出了事。今兒一大清早,藥王廟被人抄了,居然抄出個淫窩子來!半個神京勛貴圈都炸了鍋,藥王廟里供香油的,何止我們一家?便是宗室里的親王府、郡王府、國公府都有不少!可咱們這樣的人家,最難管的就是閑言碎語,嚼舌根子的總不能果真拿剪子剪了她們的舌頭去?偏我這孫媳婦是個淺心窩子,才聽了幾句風言風語,還是剛生了孩子的,就要去尋短見。真真是不孝啊!”
黛玉、梅姨娘聞言都唬了一跳,才知道這面色慘白的年輕婦人,居然剛生完孩子。
黛玉疑道“這事,并不算事罷?藥王廟?我記得,那馬道婆還是寶玉的寄名干娘呢……”
南安太妃苦笑道“要不我怎么上門來?我都派人往賈家打聽過了,因為寶玉的那塊通靈寶玉被摔碎了,馬道婆上門去賣弄,說是那玉是給姑娘擋災才碎的。誰想東府侯爺來了后,將她的老底兒都掀出來了,又派兵抄了藥王廟,這才抄出這個淫窩子來。”
黛玉聞言差點傻眼兒,甚么,寶玉那塊通靈寶玉摔碎了?!
梅姨娘見她楞在那,便接過話來,笑道“既然如此,那才更該放寬心才是。不過一個下三濫的江湖術士,即便是胡作非為,招惹的也都是底下亂七八糟的人物,咱們這樣的人家縱然被其蒙騙,也不過是心向佛祖,和那些齷齪事原沒干系。”
南安太妃聞言大為動容,道“若果真世上都是姨娘這樣的明白人,那哪里還有這么多煩心事?她就不是個明白人!”
南安太妃的娘家侄孫女兒聞言,慘然泣道“老祖宗只這樣說,可這等腌臜事沾到身上,又豈能置若罔聞?若只往我身上潑臟水倒也罷,她們還將那些臟事牽扯到鏞哥兒身上,我便只能以死證清白了……”
原來,今天南安郡王府也發生了樁上吊事……
梅姨娘話鋒一轉,嘆息道“此話倒也有理,事情沒落在自己身上,都說的輕巧。”
這同情的話,立刻得了年輕婦人極大的感激。
這時黛玉才緩緩回過神來,心里在想賈家不知鬧的怎樣翻破天,又想起先前太太王夫人對她已別有眼色,這次事后,怕愈發不能親近了……
不過,也只是惋惜罷了。
黛玉看了眼南安太妃的孫婦,問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讓我辦的?”
南安太妃笑道“只想讓姑娘在寧侯跟前求個體面,若是能讓他出具一份文書,說那馬道婆供出的人名里,沒有我南安郡王府的人即可。”
說著,又從袖兜中取出厚厚一疊銀票來,看到這個,黛玉忙道“太妃娘娘,不過是小事,這個卻是萬萬使不得的。”
南安太妃笑道“姑娘想左了,并不是給的封口費。若果真如此,豈不此地無銀三百兩?果真沒甚么,才敢開這個口,不然早就報個暴斃送到官府去了。”
這話說的她孫媳婦感到一陣身寒,卻也不敢說甚么。
黛玉不解,道“那這是……”
南安太妃嘆氣道“前兒我才得知,原來家里有孽障打著王府的名頭,在戶部借了二萬兩銀子。一直也不敢說,后來戶部追繳清空的文書送到府上來,才知道有這么回事。今兒我將銀子帶來,替他還了這份虧空。一碼歸一碼,此是公,求人情是私,并非一回事。”
雖如此,黛玉還是感激,起身福了一禮,被南安太夫人拉住,笑道“若果真侯爺不方便出這個公文,能給句準話也好。”
黛玉正經道“怎不方便呢?事涉府上少奶奶的清譽,便是不方便,也該方便才是。”
一旁梅姨娘聽了,眼中不掩激賞。
南安太妃自然大喜,道“好啊!果真是好姑娘!回頭得閑了,一定要往王府多坐坐。今日忙,我就不多留了。記得,回頭得閑了,一定要來王府多坐坐!”
黛玉自然答應下來,然后和梅姨娘一并送了太妃到二門,待見二人上了馬車,才轉向了忠林堂。
忠林堂內,林如海也一直在等著消息。
見她二人進來,還有些好奇道“怎這樣快?”
梅姨娘笑道“咱們姑娘真是個好姑娘,連料理家事接待外客都這樣妥帖!連太妃娘娘都說了,往后去了國公府,都要算是下嫁了!”
黛玉不依,嗔道“姨娘快莫說了!”
林如海微笑頷首,問道“可是有甚么事?”
黛玉便將事情說了遍,最后仍感慨道“小時候寶玉見天摔那玉,一哭鬧就摔,我原以為摔不壞呢。沒想到,如今竟摔碎了。老太太、太太不定哭成甚么……爹爹,薔哥兒查抄了那藥王廟,可有甚么干礙沒有?”
林如海卻是眼眸隱隱發亮,面色甚至有些古怪,道“清白文書?這個南安太妃,還真會想主意!了不得……至于干礙?薔哥兒是個有福運的,真真是,想甚么,就來甚么。連爹爹我,都跟著沾些光呢,能有甚么干礙?”
黛玉雖不大懂此言深意,可看到林如海先前緊皺的眉頭都舒展了些,也不由開心起來,抿嘴笑道“那就將此事打發人去告訴他?”
林如海呵呵一笑,點了點頭。
但這件事,他第一個要上報上去的,卻是宮里。
挾如此多達官貴人的陰私之事為底牌,豈是能妄為的?
不率先上奏宮里,那才是種禍之舉……
東城兵馬司衙門。
賈薔看著怒氣沖沖,可又帶著點討好神情的鐵牛,輕聲道“姐夫,趙生的兒子被人綁了,威脅他做事,他這樣做,我能理解,可是,無法原諒啊。”
鐵牛身后,一個看起來很粗糙的漢子被打的遍體鱗傷,此刻卻滿臉絕望,跪在地上拼命磕頭。
他磕頭不僅是想求原諒,更想讓賈薔幫他救回他的兒子。
鐵牛回頭一腳把他踹翻,罵道“頭磕毀了有個屁用!”
又回頭巴巴的看著賈薔道“薔哥兒……大人,該打就打,往死里打都成,這王八不怕死。只是,能不能先把他家小崽子給救回來?”
趙生一個大男人,哭成了淚人,臉上血和淚再加上鼻涕弄成了一團。
他的事不好辦,處置不好,會影響軍心。
誰家還沒個親人?
果真他們的兒子閨女被人綁了,難道也只能認死?
可輕易放過,又會影響軍法。
連這種反叛大罪都不治罪,往后也別帶軍了,回家養孩子去罷。
所以,趙生之子可以救,但趙生之罪,不可寬恕。
看著鐵牛和趙生,還有不遠處的高隆、商卓并一眾兵馬司的丁勇,賈薔微微皺起了眉頭,聲音不輕不重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誤是甚么嗎?”
趙生聲音沙啞哽咽道“侯爺,小的不敢當個反叛的,小的知道錯了,也愿意領死!只求侯爺出手,救出狗子……”
賈薔擺手止住他繼續磕頭,道“錯,你最大的錯,是不應該不相信我,不相信衙門里一起經歷過生死的弟兄!你如果最先就來將此事報我,你兒子此刻都回來繼續在街上頑耍了,你居然相信敵人的話,何其蠢也!”
趙生只是磕頭,滿臉悔恨,鐵牛嘿嘿笑道“大人有好法子?”
賈薔心里一嘆,他有個雞毛好主意,他又不是神……
正當思索該如何解圍時,忽聽丁勇前來傳報布政坊林府派人來有急事求見。
賈薔借勢先避開鐵牛和趙生,也好思索思索,到底該如何救回趙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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