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京城桂月樓。
一樓大堂,穿著儒衫的年邁說書先生,獨坐大堂中央,四面皆酒桌,二樓鄰著欄桿擺滿四方桌,酒客們大快朵頤,邊喝著酒,邊聆聽老先生說書。
“啪!”
老人拿起驚堂木,中氣十足的沉聲道:
“幾度蒼山日暮,人間最費思量,上回說到,那巫神雖被大儒趙守逼回靖山城,雙方斗了個兩敗俱傷........”
老人抬手猛的一指,加重語氣道:“可那是巫神,亙古至今最強者之一,那是天難葬地難滅,便是大儒,也休想殺祂。于是乎,巫神卷土重來,再攻大奉,然大儒已死,還有誰能擋祂?”
頓了頓,他悠哉哉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這才繼續:
“再說雷州之地,我大奉的超凡強者浴血奮戰,阻佛陀于雷州邊境,寸步不退,卻也陷入生死危機啊。金蓮道長以身殉國,下一個是誰?”
周遭的食客們放緩進食的速度,認真聆聽。
“雷州和玉陽關已是如此兇險,可再兇險,也不及身處海外,以一人之力獨擋兩名神魔的許銀鑼。”老人撫須感慨著說:
“那一戰打的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整片汪洋赤紅如血,魚尸密密麻麻.......”
說書老人煞有其事的描述著,而酒樓里的食客專心致志的聽著,沉浸在老人勾勒出的畫面里。
二樓的圍欄邊,李靈素端起酒盞抿了一口,酸溜溜的說:
“講的那么細致,肯定是許寧宴自己傳出去的吧。”
坐在對面的青衫劍客楚元縝,搖搖頭:
“是朝廷傳的。
“同樣的版本我已經十幾次了,這幾天,茶館酒樓勾欄,乃至教坊司,都有人在傳許寧宴的功績。。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成為曠古絕今的武神。”
李靈素放下酒杯,期待道:
“那在場故事里,有沒有關于我的細節”
楚元縝看他一眼:
“天宗圣子一時糊涂,想當天尊父親,然后被逐出師門的細節?”
“.......”李靈素低頭喝酒。
楚元縝問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他指的是將來的修行。
李靈素沉吟一下:
“不修太上忘情了,人宗和地宗我也不愛,打算重走原始道法。嗯,在這之前,我想先把武道提升到四品。”
楚元縝頓時露出憐憫之色。
李靈素側頭,再次把目光投向大堂,以及下方的食客們,看著他們露出敬仰神色,看著他們為許七安的戰績歡欣鼓舞,一時間有些恍惚。
“羨慕了?”楚元縝笑著問道。
李靈素嗤笑一聲:
“我又不是楊千幻,這些虛名于我而言,不過是浮云。”
圣子不喜歡人前顯圣,一點都不羨慕許七安的聲望。
楚元縝點點頭:
“幸好他在司天監閉關,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然,我真怕他受不了這個打擊。”
李靈素聞言,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早就解開心結了,現在想想,其實沒必要和許寧宴較勁,他的桃花債也就是花神、國師、臨安公主和夜姬,這幾個女子雖然傾國傾城,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有他好受的。
“而且,我那妹子性格剛烈,眼里揉不得沙子,注定是他看得到吃不著的人兒。
“還有懷慶,就一號那霸道性子,愿意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反觀我,雖然應付那些紅顏知己焦頭爛額,可她們都死心塌地的想給我生孩子。”
楚元縝又露出憐憫之色,說:
“我還約了許寧宴.......”
圣子不以為意,道:
“所以?”
楚元縝猶豫了一下:
“有件東西不知道該不該交給他,嗯,懷慶陛下原本打算以身殉國,阻攔巫神。于我在邊境相逢時,她交給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許寧宴。
“后來趙守院長代替陛下為社稷捐軀,這份信她卻忘了要回去。”
這不就是遺書嘛,而且還指名道姓交給狗賊許寧宴?圣子眼睛一亮,壓低聲音:
“信上寫著什么?”
楚元縝搖頭:
“窺人隱私,非君子所為。”
說著,他把信從懷里摸出,放在桌面,道:
“待會等許寧宴來了,我便交給他。”
李靈素是個沒節操的,劈手奪過,展開閱讀。
他最初是滿臉八卦之色,暗戳戳的興奮,看著看著,表情漸漸凝固,看著看著,神色變的憤怒不甘,并透出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憋屈。
“我為什么要看它?可惡,可惡的許寧宴,本圣子從未見過如此薄情寡義的男人,風流好色,天理難容。”
李靈素放下信紙,滿臉悲憤。
那可是女帝啊,九五之尊,一國之君啊。
這樣的女人,即使是個姿色平庸的,也勝過風華絕代的美人。
而懷慶本身就是智慧與美貌并存的奇女子。
同樣身為海王的李靈素,又一次回憶起了被“徐謙”支配的恐懼和屈辱。
楚元縝目光下移,快速掃了一眼信封,頓時明白,懷慶和許寧宴的“奸情”刺痛了圣子的心。
他嫉妒了。
剛才還嘲笑楊千幻來著.......楚元縝默默的收起信封,折疊好,收回懷里,道:
“我突然又改變主意了,信的事,稍后還是先稟明陛下,讓她自己定奪吧。
“李兄,咱們就當沒這回事。”
既然是傾訴衷腸的“情書”,那肯定不能交給許七安了,以懷慶的性格,絕對不會希望這封信落到許七安手里。
他要是把信交出去,也許過幾日,就會因為左腳先邁出門,被懷慶下令斬首。
楚元縝當著李靈素的面取出信,就是想通過他窺探信里的內容。
至于這么做會不會有什么不妥,楚元縝認為,李靈素窺的隱私,和他楚元縝有什么關系,他還是個君子。
“當然!此事絕不外泄。”
李靈素一口答應下來,心里則想著,找個機會把狗男女的奸情透露給國師、妙真、臨安和花神知道。
他要讓許七安為自己的風流付出代價。
至于這么做會不會有什么不妥,李靈素認為,沒保管好“遺書”的是楚元縝,和他李靈素有什么關系?
“咦,圣子何時回京的?”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兩人循聲看去,一個身穿青衣,容貌平平無奇的男人拾階而上,肩膀上坐著一個梳肉包發髻的女童。
兩條短腿垂掛在男人胸口,小腳丫上穿的是一雙白色小繡鞋。
女童臉龐圓潤,雙眸不夠靈動,讓她看起來憨憨的。
而男人正是“徐謙”的模樣。
楚元縝和李靈素各自頷首。
圣子怎么一臉不爽我的樣子.......許七安在桌邊坐下,再把小豆丁放下來,后者很自覺的進入干飯狀態,悶頭吃了起來。
“陛下三日后要在宮中舉辦慶功宴,順便論功行賞,你倆記得來參加。”
說著,許七安看向圣子:“以后是浪跡江湖,還是留在京城跟我混?”
李靈素看他一眼,嗤笑道:
“我需要跟你混?本圣子好歹是功高蓋主的人物,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許七安淡淡道:
“來之前我和陛下商議了一下,本打算把雙修秘法傳授給你,并助你在京城開道觀,廣收門徒,專修房中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李靈素口風一改:“大哥在上,請收小弟一拜。”
雙修秘法能解決他千金散盡難復來的窘境,而開設道觀是每一位道門修士夢寐以求的美事。
許七安再看向楚元縝:
“喚我出來何事?”
楚元縝面不改色的說:
“喝酒吃肉。”
說著,他提起筷子打算夾菜,卻發現幾盤菜已經被許鈴音吃光了。
“舍妹的飯量又增加了啊.......”他默默放下筷子。
三日后。
女帝在宣德殿宴請群臣,邀請王公貴族、文臣武將赴宴,慶祝大奉順利度過大劫,四海太平。
隨著時辰到來,文武百官陸續入席。
魏淵領著楊硯、南宮倩柔兩名義子入場,大青衣看了看主桌,穿著帝王常服的懷慶坐東位,左側是許寧宴。
而許寧宴身邊是露出半個頭的許鈴音。
魏淵略作沉吟,默不作聲的走向一旁,避開了主桌。
“義父?”
南宮倩柔表示不解。
女帝右側的位置,是屬于魏淵的。
“吃個飯而已,坐哪都一樣。”
魏淵淡淡道,領著兩名義子坐在了鄰桌。
這邊剛坐下來,又一批人趕來,領頭的是身穿道袍,英姿颯爽的飛燕女俠,身后則是楚元縝、阿蘇羅等天地會成員。
李妙真看一眼許七安,大大方方的坐在主桌,一扭頭,發現楚元縝和師哥幾個,默默的去了別桌。
看到這一幕,南宮倩柔心里一動,想起了許寧宴和臨安殿下大婚當日的慘狀,突然就明白義父的良苦用心。
義父又要看戲了。
果然,這時一道金光將領,化作清冷絕美的仙子。
國師來了。
羽衣飄飄的洛玉衡,默不作聲的把小豆丁拎起來放一邊,自己坐在許七安身旁。
另一邊,許二叔有些拘謹的帶著家眷入場,身后依次是嬸嬸、二郎、臨安、慕南梔和許玲月。
“咳咳!”
許二郎清了清嗓子,低聲道:
“爹,隨我來.......”
帶著父母去了王貞文那一桌,而臨安、慕南梔和許玲月,順勢坐了主桌。
接著,蠱族首領們也來了,龍圖帶上了數百名族人過來赴宴,但被禁軍攔在了宮門外,最后只帶了麗娜和莫桑一雙兒女混進來。
宮女和宦官們捧著酒菜往來各席,稍遠處,教坊司的舞姬起舞助興,絲竹管樂之聲不絕于耳。
“師父!”
被剝奪席位的小豆丁見麗娜和龍圖入場,感覺找到了組織,開心的飛奔過來。
龍圖摸了摸小豆丁的腦袋,目光一掃,走向了蠱族首領們那一桌。
影子跋紀等人,頓時露出嫌棄的表情。
麗娜看了看蠱族首領和天地會成員所在的位置,收回目光,沒有過去,拉著小豆丁走到劉洪、張行英等文官的那一桌。
她拍了拍小豆丁的腦瓜,小豆丁突然就福至心靈,表現出超出以往的機智,嬌聲道:
“我能坐這里嗎?”
誰能拒絕許寧宴的妹妹?
張行英撫須笑道:
“小丫頭不怕生?坐老夫邊上吧。”
劉洪則轉頭四顧,打趣道:
“幸好太傅今日沒來。”
席上的文臣們哈哈大笑。
許寧宴這個妹妹,愚鈍之名轟動京城官場,云鹿書院的先生束手無策,太傅為了給她啟蒙,都快魔怔了。
小豆丁跳上圓凳,一言不發的開始吃起來。
有了這開頭,大學士錢青書隨口附和:
“本官不信邪,許家小姐兒沒啟蒙,那是因為沒遇到我。”
張行英皮笑肉不笑:
“不需要錢大學士出手,本官忙里偷閑抽幾天時間,順手就給這丫頭啟蒙了。”
左都御史劉洪抿了一口酒,順手夾菜,說道:
“聽說許家小姐兒在修行方面天賦異稟.......”
他突然愣了愣,筷子在盤上叮叮作響,菜呢?
菜被吃光了。
許鈴音和麗娜默默起身,走向下一桌。
她們專挑文官所在的席位,有武夫的桌子,兩個丫頭聰明的規避。
劉洪望著滿桌的杯盤狼藉,半晌,憋出一句:
“誰說她愚鈍的?”
另一邊,穿著清亮,妖冶多姿的鸞鈺起身離席,走向了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