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淵笑著頷首,語氣溫和的說道:
“請度厄羅漢上車喝杯茶。”
莫名的邀請.........度厄羅漢眉頭緊鎖,審視魏淵片刻,又看一眼充當車夫的寇陽州,沒什么表情的說道:
“我來,是殺人的。”
“殺人?”魏淵先是點頭,接著反問道:
“度厄羅漢是殺我,還是殺寇陽州,亦或者,殺的是我身后京城里千千萬無辜的百姓。”
度厄羅漢緩緩道:
“誰攔我,我便殺誰。”
他此行東來,為的是擊敗大奉方的超凡強者,為巫神教攻打京城創造優勢,給攻打阿蘭陀的大奉超凡一個釜底抽薪。
至于殺的是誰,倒沒有明確規定。
“不礙事不礙事。。”魏淵笑著擺手:
“不管你要殺誰,都不妨礙我們喝茶。寇前輩,你且退去百丈,不必管我。”
寇陽州不是魏淵的手下,聞言,點了點頭:
“被殺了別怪我。”
御風而起,果然退去一百丈。
魏淵轉身走回車廂,在馬車便駐足,微笑回望,再次發出邀請:
“度厄羅漢,請!”
說罷,登上馬車,鉆入車廂。
度厄稍作猶豫,眺望遙遠處的寇陽州,這一次沒有拒絕,隨著魏淵進了車廂。
寇陽州不走,他確實不敢進車廂,被武夫近身的后果只有死亡。
寬敞奢華的車廂里,擺著一張長條茶幾,兩張鋪設虎皮的大椅,魏淵坐在里側,左手壓住右手的袖子,右手拎著茶壺,往茶杯里傾注明黃澄澈的茶水,水汽綿綿。
“花神種的極品香茶,西域喝不到的好東西。”魏淵把其中一盞茶推到老和尚面前,笑道:
“品品。”
度厄羅漢嗅著盈滿車廂的茶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表情略有些意外。
不夸張的說,這是他此生喝過最美味的茶。
味蕾方面的體驗還是其次,這茶能滋養身體,緩解疲勞,對凡人來說,簡直是延年益壽的神藥。
度厄羅漢不需要延年益壽,但就喝茶體驗來說,確實很好。
興許是吃人嘴軟,度厄羅漢主動挑了一個話題,沉聲道:
“我現在要殺你,易如反掌。”
寇陽州速度再快,也護不住此時的魏淵。
魏淵笑了笑,“我已經是廢人一個,殺我有何價值?”
度厄淡淡道:
“一代軍神,真正可怕之處并非修為。”
魏淵依舊面帶微笑,反問道:
“度厄羅漢覺得,將來的大趨勢,是動輒投入百萬士卒的沙場之戰?”
度厄沒有說話,靜靜看著他,等待魏淵的后續解釋。
鬢角微霜的大青衣感慨道:
“你沒發現嗎,如今的九州局勢與二十年前截然不同。各大超品脫困在即,超凡領域中,高手數量明顯暴漲。有許七安、懷慶陛下,飛燕女俠等后起之秀。
“有寇陽州、阿蘇羅等厚積薄發之輩。還有即將重組肉身的神殊,從海外歸來的神魔‘荒’。
“我可以保證,將來的戰場,超凡才是主角。”
度厄羅漢并不表態,淡淡道:
“你與我說這些做什么。”
“魏某親自來迎接度厄羅漢,是想與您談一樁生意。”魏淵笑道。
“生意?”
魏淵點頭,“聽阿蘇羅說,您想推行大乘佛法,在西域各地積極講道,但廣賢菩薩卻興致缺缺。而伽羅樹更是早已擺明態度,以現有佛法為尊,不允許推行大乘法佛。”
度厄羅漢聽明白了,冷笑一聲:
“你想以此來收買我,讓我背棄佛門,轉投中原?”
他越想越覺得可笑,淡淡道:
“伽羅樹菩薩對大乘佛法確實抵觸,但自中原戰事結束,我便一直在西域宣揚大乘佛法,伽羅樹持默認態度。而西域百姓對大乘佛法極為認可,不出百年,我剛保證,大乘佛法必將在西域遍地開花。
“魏淵,我為何要背棄佛門,與你們同流合污?”
魏淵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
“先別急著拒絕,談生意嘛,總得先聊一聊。
“伽羅樹默許你四處弘揚大乘佛法,是因為阿蘇羅背叛后,佛門菩薩以下的超凡強者便只剩你。他當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逼迫太甚。
“可是,不管此戰誰勝誰負,一旦局面穩定下來,他遲早會清算,把大乘佛法的火苗徹底掐滅。”
度厄羅漢皺起眉頭,關于這一點,他其實隱約有點預感,琉璃菩薩的態度告訴他,伽羅樹只是在忍,并不他真的接受了大乘佛法。
但度厄羅漢依舊不愿意聽信魏淵,不愿意陷入他的節奏里,反駁道:
“你既然知道佛門正是用人之際,就該明白,這個清算,會在很久很久以后,將來如果大乘佛法根深蒂固,他甚至會被迫接受。”
因為琉璃菩薩是中立,廣賢菩薩其實還是偏向大乘佛法的,阿蘭陀并非伽羅樹一人說了算。
魏淵點點頭,表示肯定,然后拋出自己的問題:
“度厄羅漢,您對佛門怎么看?比如法濟菩薩;比如佛陀。”
度厄羅漢的目光驟然銳利,死死的盯著他。
車廂里充滿了肅殺之意。
魏淵老神在在,笑道:
“阿蘇羅早已把情況告訴我們,許寧宴和我的看法大致一樣,你聽見的求救聲,大概率是那位消失已久的法濟菩薩,而非佛陀。
“但不管究竟是誰,佛陀都出了問題。你現在甚至不能斷定,阿蘭陀里沉睡的那位究竟是不是佛陀,或許,現在攻山的神殊才是真正的佛陀。
“在這樣的背景下,你與中原合作就不是背棄佛門,而是棄暗投明。那三位菩薩絕對知曉一些內幕,卻沒有向你透露絲毫,你心里當真毫無芥蒂?”
度厄沉默了。
他最近確實有深刻的感受——自己并非佛門核心人物。
魏淵繼續火上澆油:
“如果佛陀出了問題,或佛陀早已在五百年前被替換,又或者伽羅樹反對大乘佛法便是佛陀的意思,廣賢菩薩的態度改變也是這個原因.........”
魏淵身子前傾,凝視著度厄羅漢,道:
“你又該如何自處?”
不等度厄羅漢回答,他嘆息道:
“當然,你若放棄宣揚大乘佛法,一切便不是問題,今日也可殺我。只是,圣人說過,朝聞道夕死足矣。捫心自問,你愿意放棄大乘佛法嗎?”
見度厄面無表情,但失去了開口的興趣,魏淵知道,這些話直擊了對方的內心。
讓對方失去了反駁的念頭,勾起了對方的憂慮。
“你愿意坐下來聽我說,未嘗沒有合作的想法,心里也是抱有一些無法言喻的期待吧,因為大乘佛法并非來自西域,而是中原,來自許寧宴。度厄羅漢,你信不信,大乘佛法的氣運不在西域,在中原。”
魏淵潤了潤喉嚨,道:
“你若是答應,我可以做主,許你中原傳教,弘揚大乘佛法。朝廷會奉你為國師,封你所創的佛門為國教。你的理念將在中原遍地開花。
“你會成為大乘佛法的奠基人,世世代代,青史留名。”
最后這句話,正好撩到了度厄羅漢心里的癢處。
度厄羅漢依舊拒絕,沉聲道:
“西域有我的信徒,我不會放棄他們。”
明面上拒絕,其實,他提出條件了。
魏淵笑了起來:
“那些信徒,如果他們愿意,你可以帶到中原來,朝廷會為他們開辟棲息之地。正好,要讓大乘佛法在中原迅速傳播,你需要他們幫忙。”
度厄羅漢沉默片刻,道:
“我憑什么相信你!”
魏淵搖頭:
“你不需要相信我,但你可以相信許七安。今日這番談話,是他授意于我,是他的承諾。你對他不缺乏了解,大奉可能會反悔,他不會。”
魏淵一臉誠摯,仿佛這就是事實。
但其實許七安毫不知情。
可這番話,徹底了卻度厄羅漢心里最后的遲疑。
“我需要考慮一下。”
度厄羅漢緩緩吐出一口氣。
“理解!”魏淵點了點頭,道:“但我希望下次找你時,你已經做好決定。”
兩人同時舉杯,把茶水一飲而盡。
魏淵起身離開車廂,朝著寇陽州走去。
“成了?”
寇陽州問道。
盡管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魏淵這次來見度厄羅漢的目的。
魏淵頷首,傳音道:
“你陪他打一架,他會適當的受些傷,之后,你便去助國師他們。”
寇陽州“嗯”了一聲,好奇道:
“你和他聊了什么?”
“我在拉攏他。”
寇陽州吃了一驚:“他同意了.......既然這樣,還演什么戲?我們直接殺過去,把巫神教的兩名靈慧師宰了。”
魏淵皺了皺眉,傳音淡淡道:
“殺兩個三品有什么意思,再說,度厄不是傻子,你需要觀望。”
度厄雖然心動,可他依舊想要考慮,并不是宣揚大乘佛法的意志不堅定,而是對當前局勢采取觀望態度。
就看阿蘭陀的戰況如何。
而且,就算度厄現在便同意投靠朝廷,魏淵也不會讓他配合寇陽州對付巫神教,因為大巫師肯定是殺不死的。
這樣一來,度厄背叛佛門的事便會被阿蘭陀知曉。
他拉攏度厄羅漢,表面上是為了拉攏一位二品超凡,其實,是在為將來布局。
佛門短期內不會清算度厄,對他宣揚大乘佛法會睜只眼閉只眼,這便是機會。
只要度厄足夠努力,就能在西域凝聚一大批的信徒,這些人若是向中原遷徙,削弱的是佛門的氣運,是阿蘭陀那位的氣運。
此為殺招!
魏淵謀劃的是超品,絕非眼前兩個小小的巫神教靈慧師。
西域。
金剛法相崩潰后,伽羅樹立刻雙手捏訣,召出低眉盤坐的“不動明王”。
下一刻,‘當’的一聲,十二雙拳頭轟開了空間壁壘,簡單粗暴的捶在“不動明王”法相上。
伽羅樹姿勢不動,像一尊被砸飛的雕塑,狠狠飛出一段距離,“轟”的撞入山林,造成大面積的山體滑坡。
機會!
許七安等超凡強者眼睛一亮。
神殊法相乘勝追擊,許七安渾身籠罩血霧,阿蘇羅現出修羅血脈,各自將實力發揮至極致,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打破伽羅樹菩薩的不動明王。
一股股可怕的氣息撲面而來,伽羅樹低眉嚴肅,內心卻危機感大作,嗅到了死亡的危機。
阿蘇羅倒也罷了,許七安和神殊才是可怕的敵人,兩人聯手盡情施展暴力,不動明王絕對撐不住三息。
要知道,防御大陣都擋不住他們。
琉璃菩薩美眸光芒一閃,以她落腳處為核心,無色琉璃領域迅速擴展,將周遭的一切顏色奪走,讓萬事萬物化作純粹的黑白。
這里面包括神殊、許七安,以及他們身后的眾超凡強者。
凝固他們的思維,凝固他們的動作。
神殊法相的十二雙手臂刺入虛空用力一撕,另一邊,許七安做出同樣的動作。
“嘭!”
空氣發出沉悶的聲響,無色琉璃結界就像鏡面,同時出現兩塊缺口,分別來自許七安和神殊。
在兩人的暴力下,無色琉璃領域沒撐過一秒。
此時,神殊和許七安,以及阿蘇羅,距離伽羅樹已經近在咫尺。
突然,天地間梵音陣陣,灑下燦燦金光,照射在少年僧人廣賢身上,他的頭頂沖起一道面目慈悲,雙手合十的法相。
大慈大悲法相。
梵音想起的剎那,李妙真和金蓮道長立刻陽神出竅,前者的陽神未能完全免疫“大慈大悲法相”的影響,不可避免的心生慈悲。
金蓮道長亦然,但比李妙真稍好。
但無法產生戰意,不代表不能做出應對。
兩尊陽神同時撲向許七安,打算合二人之力,以附身的方式替他消弭“慈悲之力”的影響。
以許七安的修為,只要有一個外在的契機,稍稍施加影響,他就能自行擺脫。
“轟!”
天空中雷聲大作,劈下一道道粗如水缸的雷柱,將兩道陽神吞沒。
遠處的納蘭天祿出手阻攔,以雷罰克制兩名陽神。
在大慈大悲法相的普照之下,九尾天狐、孫玄機和趙守露出慈悲之色,險些就要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
沖鋒陷陣的三人里,神殊動作稍有凝滯,許七安和阿蘇羅則被大慈大悲法相影響,露出了慈悲神色。
只是許七安慈悲中帶著恍惚,帶著抗拒,而阿蘇羅完全沉浸在慈悲的氛圍里。
抓住轉瞬即逝的機會,伽羅樹騰身而起,噔噔噔的腳步里,撲向阿蘇羅。
他沒信心殺死許七安,但阿蘇羅未到一品,即使沒有了金剛法相,伽羅樹依舊有把握在對方不反抗的情況下,給予重創,甚至殺死這個叛徒。
另一邊,雷柱劈下后,李妙真和金蓮道長改變策略,后者陽神中分離出一道布滿石甲的法相,這尊石相身軀膨脹,在眾人頭頂化作一面石盾。
土克火,一樣能克雷電。
李妙真則一頭扎入九尾天狐體內,她原本是想附身趙守的,但趙守有浩然正氣加身,百邪不侵,陽神無法附體。
九尾天狐嬌軀一顫,恢復了一絲絲的清醒。
不,不行,還是無法恢復戰斗意志..........九尾天狐腦海里閃過種種念頭,發現自己依舊沒能徹底擺脫影響后,當機立斷,仰頭發出刺耳的尖嘯。
嘯聲宛如魔音,帶著極強的穿刺效果。
這是九尾的天賦神通之一,當初奪回萬妖山時,她就曾用這一招破除佛經洗腦。
趙守等人在魔音穿刺下,找回了些許理智,但無法徹底掙脫大慈大悲的影響,可這聲影響元神的魔音聽在許七安耳里,卻如暮鼓晨鐘,一下子助他擺脫了大慈大悲的影響。
眸光重新變的銳利,許七安環顧周遭,眼里映出伽羅樹一拳轟碎阿蘇羅的頭。
另一邊,神殊十二雙手臂合攏,像捕蠅草吞噬了蟲子那樣,將廣賢菩薩吞沒。
大慈大悲法相當即消散。
所有人恢復意志。
施展行者法相的琉璃菩薩帶著廣賢菩薩出現在遠處,神殊抱了個空。
伽羅樹當即放棄阿蘇羅,正想避開許七安。
當是時,無頭的阿蘇羅張開雙臂,左臂火焰繚繞,右臂絢光綻放,雙臂宛如鐵鉗,緊緊抱住了伽羅樹。
如果能殺伽羅樹,阿蘇羅不介意拼上性命,這是他的覺悟。
伽羅樹雙眼厲光一閃,肌肉一炸,正要捏法訣召喚不動明王法相,震死這個叛徒。
金蓮道長隔空伸出掌心,對準伽羅樹,削弱他部分福緣,增加霉運。
李妙真默契的取出浮屠寶塔,塔頂浮現“大智慧法相”,光輪逆轉。
伽羅樹腦子嗡的一聲,短暫的失去思考能力。
原本浮屠寶塔的位格,是無法有效影響到伽羅樹的,但他被金蓮道長削弱了福緣,運氣變的不太好。
而浮屠寶塔在自身的基礎上,得了李妙真的福緣加成,此消彼長。
孫玄機掠陣而出,抖手甩出一根淡黑色的繩索,將神殊和阿蘇羅捆綁在一處,同時掌心平推,推出一道陣法,讓兩人腳下的地面化作泥沼。
淤泥沿著雙腿攀爬,緊緊纏縛。
九尾天狐騰空而起,身后九條尾巴張楊,妖冶美麗,它們掠空而去,把阿蘇羅和伽羅樹纏繞在一起。
廣賢菩薩雙手合十,身后金光暴漲,化作一座巨大的輪盤,刻著“六道”的輪盤。
咔擦轉盤發出金屬轉動的聲音,其中“人”、“修羅”、“妖”的梵文亮起,他要以六道輪回法相,削弱敵人的戰力。
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
一道雷柱狠狠劈在廣賢菩薩身上,劈在大輪回法相上。
輪盤沒有崩潰,但卡殼了一般,沒能如期運轉,亮起的梵文字符熄滅。
納蘭天祿出手了,他配合大奉超凡強者,背刺盟友。
趙守手里的儒圣刻刀和頭頂的儒冠爆發刺目的清光,朗聲道:
“不得施展行者法相。”
余音里,琉璃菩薩的身影在距離伽羅樹不遠處顯化。
“噗!”
趙守仰天狂噴鮮血,儒冠和刻刀光芒黯淡。
他限制了一品菩薩的法相,不是側面影響,而是直接限制。
如果沒有刻刀和儒冠的加成,言出法隨不會有效果,同理,沒有這兩件法器替他分擔反噬,趙守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即便如此,他依舊受了重創。
此時,許七安和神殊已經殺到近前,一人刺向伽羅樹后心,一人二十四只拳頭狠狠砸下。
以兩位武夫的暴力,就算是不動明王法相也能破開,何況伽羅樹此刻并沒有撐起法相領域。
可就在這時,阿蘭陀深處,一輪大日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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