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飯和那半截骨頭啊,就倒在那地上……”
白熾燈下,餐館老板看著那幾只圍著,爭搶著的野貓,臉上笑著,說著,
“……我餓啊,我就那么趴在那地上,拿著手,在地上抓著那飯,那骨頭,往嘴里塞……那老畜生……不,是我爹,我爹就站在那旁邊笑,開心啊,罵我,真是個野種狗東西,跟狗一個德行……那根骨頭啊,還真好吃。”
餐館老板說著,臉上笑容又再褪去,語氣沒什么起伏著,繼續說了下去,
“……到了我七歲的時候,我這狗東西的爹,開著這店里的生意越來越好,又舍不得請人,就把我這狗東西,帶到了這餐館里來,給他收盤子,洗碗……多好啊,那一個店里人吃剩下的總比那老畜生一個人吃剩下的多啊……不過那老畜生哪舍得啊,那剩菜給我這個狗東西吃,那不是浪費了嗎,倒到那潲水桶里,讓收潲水的收走,拿去喂豬多好啊,還能賺錢。”
“……那老畜生……不對,是我爹,我爹對我多好啊,怎么能讓我吃客人剩下來的菜。那要讓這熱心的朱姨看到了,還不熱心的跟周圍的人好好夸夸,講講,講講我這爹對我多好啊,整天起早貪黑,就為了讓我生活好點,那怎么能讓我吃剩菜呢……
我爹啊,到店里之前就跟我叮囑了,跟我說,要是我讓他看到了,我敢偷吃剩菜,就要好好收拾收拾我……但我這個狗東西,多餓啊,那哪是說不準吃就不吃的……我這狗東西啊,就蹲在那兒……那廚房門口,一看到有客人走,我就拖著那潲水盆就過去,把東西全倒在潲水盆里……然后在那廚房門口看,看老畜生出沒出來,要是出來了,我就把潲水盆拖進廚房里,去洗碗……要是沒出來,我就拖著那潲水盆,到那兒,從潲水盆里撈東西出來吃……那多好吃啊……”
說著話,餐館老板臉上再露出笑容,笑著,
隨著清風輕晃著的白熾燈往其身上揮灑著燈光,在地上映出道影子,影子也輕晃著,
地上,幾只野貓爭搶了那骨頭過后,又或是躍上了餐桌,踩著些盤子,碗碟,嗅著,啃食著,或是躲在桌腳凳邊,叼著骨頭,
碗碟輕碰撞著的聲音,混雜著野貓的叫聲,在餐館里回蕩著。
那后廚門上沾著油污的床單,也隨著陣陣透過餐館門的風,不時往上卷起,又在落下,
正對著后廚門的案臺上,還擺著的,未剁成塊的骨肉,也隨著不時卷起落下的床單,在幾縷旁邊烤爐里溢散出的煙氣后,不時顯現。
看了眼那卷起床單后的后廚,廉歌轉過視線,再看向了這餐館老板,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聽著。
這餐館老板臉上笑著,往著那桌上正啃著骨頭的野貓,繼續說著,
“……不過我爹,多聰明啊。”
“……頭天人一走,店一關,就一腳把我踹到了地上……跟我講,有人跟他說,看到我偷吃剩菜了。
我多傻啊,我就蜷在那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就一腳一腳往我身上踹……等他踹累了,他就又去廚房,端了盤子骨頭,拿了瓶酒出來。”
“……就坐在那張桌子邊上,一邊喝著那酒,一邊啃著骨頭,一邊拿著那啃下來的骨頭往我身上砸……”
說著話,餐館老板臉上笑容突然消失,似乎有些憤怒,站起了身,拿著那桌上一塊塊啃過的骨頭,朝著餐館里那幾只野貓砸了過去,
“……吃啊,吃啊!不是想吃嗎,老子給你,你吃啊!”
臉上憤怒著,餐館老板往著那幾只野貓吼著,拿著骨頭砸著,
被砸中的野貓發出慘叫,沒被砸中的野貓朝著那骨頭撲了過去,
“……畜生東西,哈哈哈……真是畜生東西……”
看著那幾只撲過去的野貓,餐館老板砸著,臉上再露出笑容,有些癲狂地笑了起來,
緊隨著,笑容褪去,餐館老板又再坐了下來,
拿著那啃剩下的骨頭,看著,語氣沒什么起伏地,再說了下去,
“……我還真是個狗東西,他扔下來一塊,我就撿起了一塊,就拿著他啃下來的骨頭,拿著啃……他就在那喝著酒笑,跟我說,那個婊子是個婊子玩意,我這野種也是個狗東西……”
放下了那塊啃剩下的骨頭,餐館老板再抬起了頭,沉默了下,臉上又笑了起來,
“……那天,我外婆,嗯,就是那婊子的媽,來這店里……那是那婊子跟野男人跑了過后,頭回來,已經是快一年過后。”
“……也對,那婊子跟著野男人跑了,這婊子媽,哪有臉過來啊,多丟臉啊,你說這要是讓人知道了,這有個這樣的女兒,哪還有臉出來見人啊……至于那婊子跑哪去了誰管啊,就盼著她跑遠點,千萬別回來,這再回來,那不臉都丟完了嗎,啊……那婊子生下來的野種誰還記得啊,這沾上了,不還跟沾上爛泥一樣,一身臟嗎?”
臉上笑著,餐館老板說著,
“……那老東西到了店里,看著那老畜生的臉色就不對,然后啊,就跟那老畜生道歉,那老畜生多大方,臉上笑著啊,就說沒事,還把那冰箱里,放了都快一年的臘肉拿出來塊,好好招待了那老東西……
……那老東西臨走的時候,我追了過去。那時候我想啊,我在這兒是野種,在婊子媽那兒,總不是野種了吧。
我爹啊,在后面罵,說要好好收拾我一頓,我還是咬著牙啊,跑了過去,一把就把那老東西抱住了,抱住了我就跟她講啊,我說那老畜生打我,那老畜生不給我飯吃,一邊說,一邊哭啊……”
餐館老板說著,臉上笑著,
“……然后那老畜生啊,就追了過來,跟那老東西道歉,說沒把我教育好。那老東西啊,就笑著說啊,沒事兒,然后就把抓在她身上的手,一點點給扳了開……那時候,我力氣多小啊,我想抓住啊,可是那老畜生在后面扯,老東西在推,我想抓,我哪抓得住啊……”
笑著,餐館老板說著,
“……我就那么一點點被那老東西把手扳了開,推了回去,我就在那哭著啊,喊著啊,可是沒什么用啊……慢慢的,我就不哭了,我就被那畜生抓著,站在那兒,看著那老東西,就跟像是沾到什么臟東西一樣,跑著,慌慌張張,一點點跑遠……”
“……也是,我這么個野種,可不就是臟東西嗎,說不定那地上的爛泥還比我干凈呢。”
說著話,餐館老板笑了起來。
餐館里,愈加顯得安靜,
唯有清風掀起那后廚門上床單的聲音,混雜著野貓的叫聲,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