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是個聰明人,甚至比坎普爾想象中還要更聰明一些,除了之前坎普爾那些明面上的解讀外,他看得出來坎普爾需要他這個極光城的使者其實還有另一層深意……
若是這次顛覆鯨族的政權很順利,讓鯊族分到了巨大的蛋糕紅利,那當然是皆大歡喜,他這個極光城使者就作為一個小配角,理所當然的得到坎普爾所承諾的一切。
可若是這次進入鯨族王城不順利……坎普爾這是給他自己和鯊族留了一手,到時候他會把一切推到他這個極光城使者頭上的,是人類在背后搞鬼,在挑唆和顛覆海族的政權,他們鯊族以及諸多附屬族群不過是被人類蒙蔽了而已!
以鯨族對人類的戒備和仇視,這樣的理由是完全說得通的,輕易就可以分擔去鯨族近乎大半的怒火。
同樣是叛族的罪名,但主犯從犯之分還是有很大的差別,而等到那時,他拉克福和極光城就是鯊族的替死鬼!
還有,坎普爾所謂的‘極光城會感謝他拉克福’之類的話,完全就是狗屁不通,這些海族不了解極光城的作風,拉克福還不了解嗎?那是個追求理想、講究信念的地方,這絕對會被極光城和王峰大人視為吃里扒外,王峰大人也絕不會因此和鯊族合作,只要他做了,那以后極光城就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甚至會視鯊族為死敵。
他之前其實是想提醒坎普爾這一點的,但對方并沒有給他說的機會,而且對坎普爾來說,他可能也并不在乎區區極光城今后會對鯊族如何,需要魔藥的話,有的是小弟族群去幫鯊族買。
拉克福很清楚這些,但說實話,再清楚又能怎么樣呢?
他現在完全處于鯊族的控制之下,身邊這位溫柔可愛、善解人意的廖絲小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以拉克福這些年在外闖蕩的經歷,只看她日常的身段動作,隨時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習慣就明白,這是一個殺人于無形的頂尖刺客,至少也是鬼級,甚至有可能是鬼巔!當然,巔不巔的也無所謂了,就拉克福這小身板,鬼級已經足夠隨時要他的命。
同意配合坎普爾的要求,那他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贏,只要鯊族贏了,他就可以坐享榮華富貴,可若是不同意……那可能就連這百分之五十的機會都沒有了,鯊族也有傀儡師,一晚上的時間,足夠他們把拉克福煉制成傀儡了。
何況還有父親,辛勞了一輩子,哪怕是以前拉克福混得還不錯,時常往家里拿錢的時候,父親也很少露出如此輕松開懷、如此驕傲的笑容……
拉克福不喜歡鯊族的很多作風,就像他從小就不喜歡沙克城里的血腥味兒一樣;相反的,他反而更喜歡王峰大人那種和下面人稱兄道弟、和你開玩笑的氛圍,更喜歡極光城的人們那種為了信念而拼搏的斗志,但是……
拉克福終于還是暗暗嘆了口氣,這或許就是命吧,用人類的話來說,自己和王峰大人,大概就屬于是有緣無分了。
自己終究是個鯊族人,他轉頭看向父親,只見老拉克福先生和廖絲小姐聊得正開心。
“廖絲你說得很對,鯨族那個什么鯤王,早就該退位了嘛!”老拉克福先生大笑著高談闊論的說道:“身為一族之主,居然玩兒什么離家出走那套,哈哈,還跟他的隨從撿回去一個人類小白臉養在王宮里,你看看,你看看!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兒?這還像一個王嗎?小屁孩一個,真是丟盡了他們鯤族老祖宗的臉!”
拉克福微微一怔,鯤王?撿回一個人類?
“還有這樣的事兒?”拉克福裝著很驚訝的樣子,事實上不用裝,他本身也很驚訝,甚至內心隱隱在期盼著什么:“是個什么樣的人類呢?”
“好像叫什么王大帥?一聽就是那種人類小白臉的名字,聽說是受了傷,大概四五天前吧,被那小屁孩兒鯤王帶去王宮里去養起來了……”老拉克福勾搭著兒子的肩膀,滿嘴的酒氣,長長的鯊齒上還沾著不少高檔食物的殘渣,那些高檔食物在老拉克福的牙齒上顯得是如此的污穢:“哈哈,你剛回來不了解情況,海底現在早都已經傳開了……”
王大帥……
拉克福的嘴巴張了張,但當感受到廖絲小姐那拷問靈魂一般的微笑目光時,他卻已經極其自然的笑出了聲音來:“有段時間沒回海底,想不到鯤王竟然喜好這口?哈哈哈,這可真是讓人意外啊,這樣的鯤王,真是有辱我海族斯文,我海族的正義之士,必伐之!”
名字、受傷、時間……各方面都能吻合。
王大帥就是王峰,在拉克福這里是毫無疑問的事兒,他給王峰買船票時填的名字就是王大帥!
至于其他海族沒有猜到,這其實并不難理解,就算其他海族知道克羅地亞斯群島那個‘亞倫小樹林’的故事,知道王峰曾用過王大帥的假名,但也不可能有人會往那上面聯想,因為對這整個世界來說,王峰這會兒正在十萬八千里外的暗魔島陪著他的鬼級班搞特訓呢!
自己……終于找到王峰大人了!
極致的興奮情緒在瞬間感染了拉克福,但僅僅只是幾秒鐘的欣喜,隨后兩個交匯起來后宛若宛若晴天霹靂般的念頭就擊中了他,在他腦子中激烈的碰撞并炸開。
王峰大人現在正在鯨族王城的王宮里,在那個恐怕算是現在整個海底中最危險的地方,這是正需要幫助的時候。
可自己卻正處于鯊族的絕對控制之下,身后還綁著父親這個人質,甚至還被鯊族要求背叛極光城、背叛王峰,打著極光城的旗號去干最危險的事兒、背最黑的鍋……
拉克福突然就怔住了。
如果沒有王峰,這事兒很簡單,為了活命,為了父親,他只能選擇去賭那百分之五十。
可如果王峰此時正在鯨族的王宮中呢?
鯤王破例帶個人類回鯨族王宮,不可能不知道王峰的身份,那自己打著極光城的名號去討伐王城,王峰會是一個什么結果?大概會被鯨族當場大卸八塊、用來祭棋吧!
拉克福很擅長渾水摸魚,跟著利益走,這次他真的有點糾結,一邊是自己人,一邊是外人,可這個外人才讓體會到當人的尊嚴……
鯤王宮。
這大概是老王這輩子住過的最奢華的地方。
身下躺著的那張大床足足有八米寬、十米長,你足可以拉上十幾個人在這里擺大字睡覺,而且床上鋪墊的竟然是一層厚厚的海玉,這玩意兒放到煙桿里是致幻的違禁奢侈品,指甲蓋那么大小一塊就能要一個中產全年的收入,這特么鋪滿差不多十米見方的大床,還那么厚……
當然,這絕不僅僅只是為了炫富,用海玉鋪墊在身體下,這是最柔軟、最溫潤、淡香味兒最足的,凝神安心,甚至還帶著類似記憶金屬般的功能,無論你在上面壓出多大的坑,起身兩三秒鐘后,床面就重新變得平整如鏡,再加上表面鋪著的那層薄薄光滑的海蠶紗,這大床……讓人躺下去就根本不想起來。
頭頂的籠帳是純金絲手工縫制的,地上的地毯是純白色的海妖毛皮,各種桌椅長凳統統都是用上好的紅珊瑚打磨制作而成,那種艷得仿佛要滴出水的珊瑚紅,讓這些桌椅板凳看起來就宛若是活物一樣。墻上、柱子上掛滿了各種老王說不出名字的七彩珠寶,最驚艷的就是頭頂那塊天花板了,足足數百平的天花板上,用透明的琉璃和黑色背景板,封制著數以萬計的閃亮浮游。
睡覺時熄滅燈光、拉攏窗簾,那些浮游在天花板上發出淡淡的微光,整個房間就宛若黑幕下的星空一般耀眼,讓人心曠神怡……
坦白說,老王以前一直覺得克拉拉就已經算是夠奢侈夠會享受的了,但和鯤王宮比起來,克拉拉的金貝貝拍賣行簡直就像是個只能擋雨不能遮風的破橋洞一樣。
這只能說……貧窮限制了老王的想象力,老王這個傷,養得很舒服。
住在這里,除了每天進出得最頻繁的侍女和醫者外,也只有小七會在這里來往了,船上的時候小七一直喊王峰為‘大帥哥’,回了王宮倒也沒有改口,其實人都已經住到了鯤王宮,小七也知道瞞不過老王,以至于都沒有交代過幾個侍女和醫者要注意言辭之類,只是他并不提及,妙的是老王也不問,大家一起過得‘稀里糊涂’。
說實話,這次在班尼塞斯號上遇難,雖然還并不能完全確定殺手是沖自己而來,但當時老王沉入海底無法動彈,遇到任何情況都無力反抗的情況下,確實算是遭遇了來到九天大陸后最大的一次危險,所以對鯤鱗的搭救,老王確實是心存感激的。
雖然小七不說,但是以老王耳目之聰慧,鯤王宮如今上上下下一片悲戚的氛圍,老王還是感受到了,加上鯤鱗一直沒來探望,必然是鯤族發生了什么大變故,可惜在小七那里套不出什么話來,老王也只能作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況是鯤鯨之王,不該操的心不要操,不該幫的忙也別去亂幫。
長桌上擺著老王讓侍女拿來的紙筆,旁邊燃著淡淡的海玉熏香,清神醒腦。
老王大概兩天前就已經痊愈了,之所以沒走,主要還是等著和鯤鱗正式認識一下,也是答謝和告別,別人救了你,一聲不吭就溜掉可不是老王的作風,可現在看來,大概是等不到那時候了,修書一封,也算告別。
焚香繚繞,王宮內格外的安靜。
老王正在思考措辭,卻聽大廳外的小院中,有一陣女子的聲音。
鯤王宮本就是極靜的場所,平日里根本無人敢大聲喧嘩,就連掃地都是輕輕落帚,以老王蟲神種的感知,真是想聽不到都難。
應該是一群侍女,侍女官的聲音老王挺熟悉的,只聽她正在吩咐道:“陛下修行有好些日子沒回宮了,今日各族齊聚,陛下或許會出關接見,屆時少不了要喝上幾杯,或許會回宮來休息,陛下酒量不好,讓后廚早些備好醒酒湯,一應所需之物也要備齊,可別臨到時候弄個手忙腳亂……”
其他侍女顯得有些興奮,嘰嘰喳喳的說道:“陛下已經有四五個月沒回宮了,上次回來也沒見上一面,不知道胖了還是瘦了……”
“肯定瘦了,陛下似乎是去巡游,在外面哪有在咱們王宮中舒服?聽說最近在鯤殺殿修行很辛苦呢……”
“沒規沒矩,說這些話一個個的都想掉腦袋嗎?陛下也是你們可以去議論的?”侍女官打斷了這幫嘰嘰喳喳的丫頭,陛下年幼,性格和善,這些侍女幾乎都是陪陛下一起長大的,有時難免會少些分寸,但隨著陛下年長,這些丫頭若是再不改,說不定哪天就得掉了腦袋。
她冷冷的吩咐說道:“別在背后亂嚼舌根子,管好自己的嘴,做好自己的事!”
各族入王城?鯤鱗要出關回宮?
老王略一沉吟,將手中筆放下了,如果鯤鱗今天要回宮的話,那倒是用不著多此一舉的寫這封書信,多呆一晚上,誤不了什么事兒。
鯤殺殿上彌漫著一股子血腥味兒,鯤鱗的身體上疤痕遍布,全是挫傷后結痂的痕跡,痂痕邊緣呈現著一種暗紫色,且不少位置處層層疊疊,就像是血痂在那里堆砌出來的一樣。
鯤族有著超強的肉身恢復能力,即便比起以恢復能力聞名于世的血族和摩呼羅迦都不遑多讓,可這看似小小的挫傷竟然不能痊愈,留下這么多暗痂痕跡,這除了不停的將之磨破外,怕是沒有第二種可能。
鯤鱗正站在大廳中,幾個侍女已經幫他擦凈了身體,正在替他穿戴著鯤王那復雜的王服,小七垂首立在一旁。
鯤鱗的臉色不是很好,眉頭間仿佛鎖著很沉重的枷鎖,和小七印象中,那個只要沒有大臣在,就會喜笑顏開的陛下完全不同。
這顯然并不是因為身上的傷勢,在鯤殺殿苦修了大半個月,鯤鱗已經竭盡所能了,但鯤紋封印帶給他的那種的抑制感,卻并沒有絲毫變化,是的,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沒有,甚至讓鯤鱗感覺自己是不是用錯了方法。
距離鯨王之戰已經只剩下幾天時間了,連各族前來保駕的代表都已經從各地趕來進入了王城,可自己期待中的突破卻遙遙無期,他的心態也從一開始的‘人定勝天’,逐漸轉化為了焦慮和失望。
這段時間鯤鱗也接觸了不少有關挑戰者的資料,白須一脈的煦京、八角一脈的千幻劍、虎頭一脈的霸王色,這三人中,煦京是絕對最耀眼的天才,比鯤鱗只大一歲,但卻比鯤鱗更早三年踏足鬼級,如今剛到二十,卻已經是邁過了鬼初那條天坎,也是鯨族近五十年來最年輕的鬼中。
而另外那兩位雖然不算是鯨族中最耀眼的天才,但卻年齡大,兩人都已年過三旬,霸王色更已經是奔四的人了,但對鯨族悠長的壽命來說,這顯然還算是年輕人,差不多剛好是頂在挑戰規則的年齡上限規格上,如此年齡,兩人也都已經是踏足鬼巔的高手。
相比起僅僅只是鬼初的鯤鱗而言,這三人的實力顯然和他不在一個層次上,即便鯤族天生的血脈壓制可以讓鯤鱗扳回一些劣勢,但那點壓制顯然還并不足以拉平彼此間實力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