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師弟，你的丹術還在否？”
崔啖暗中傳音給姜尚，卻只讓姜尚心中愕然。
“崔師兄，此人修成天心魔眼，雖然我等有樓觀道《太上蓮花護身法》，不至于被他掌控心智，奪了念頭，但我等的心念在他面前如掌上觀紋，一覽無余，你傳不傳音，又有何意義？”
姜尚頗為無奈的回應道。
裴二柯只是懸在半空冷笑，并不出手，畢竟休看他此時一番舉世無敵的樣子，實則相比樓觀道平湖福地中的那些布置，還差的太遠，別的不說，只是那太上石碑，他就不敢輕動。
因此，就算這些入了樓觀門庭之人，在他面前搞些小動作，但只要不直接出手，他都不會輕動，以免真的驚動了那面太上石碑。
而且他也想看看，在這些有幸拜入樓觀門庭的人眼中，他的天心法眼究竟有何破綻。
“無妨，我根本沒想瞞過他。”
崔啖平靜道：“有《太上蓮花護身法》守護，有太上石碑在旁，我等至少有一次出手的機會，這是明局，天心魔眼之下，我等的一切謀算都是明牌，但也要看這明牌能否勝過他。”
“姜師弟，你可有頭緒？”
姜尚誠實說：“誰能想到天星法眼入魔之后，居然如此恐怖，我唯一能想到的破綻，便是其根基究竟是眼睛，需要先見到，才能破解。原本從見到，到感知，再到出手，總有一個心生變化的反應時間，這就是他的破綻，但如今他眼中有神，他就是神，所見即所知，所知即所想，渾然一體，以全無破綻……”
“若是雷師兄在這里就好了！他的大神通希夷神雷，恰恰克制此人！”
裴二柯魔眼觀之，心下默然。
的確雷珠子的希夷神雷，確是他唯一不可敵，如今亦想不出辦法的大神通。
面對打破樓觀福地的無數正邪靈寶，雷珠子猶然能以希夷神雷對之，錢晨所創的這門大神通，即便在天罡三十六大神通，道門魔門諸多狠厲法術里，都能排到前五。
希夷神雷，將雷光的一股波動，超脫一切，煉成道的本質。
天心魔眼雖然強橫，但它‘看見’希夷神雷之時，便已經被其摧毀，正是最為克制此魔眼的正道雷法。
甚至雷法發動之時，甚至之前，其中的心念，道理，智慧——希、夷、微，便以希夷神雷的性質存在了。
天心魔眼觀眾生心念，看到希夷神雷的道理，便相當于中了此雷。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他若敢窺視雷珠子的心念，雷珠子只需將那回蕩在自己念頭中，希夷微的雷光化為神雷，便能瞬間將其滌蕩……
裴二柯聽到此處，腹中已經轉過無數念頭，借助這里近百正道天驕的‘心’，依舊映照不出希夷神雷的破解之法，暗暗提起了警惕。
姜尚只感嘆道：“但希夷神雷乃是師尊所傳，最為玄微奧妙的大神通，若非雷師兄這般先天靈體，幾乎無可能在元神之前修成，雷師兄說希夷神雷的前身，乃是佛道合一的無音神雷。鄭愔此人就修成了這門神通，師兄可是要和他聯手？”
崔啖不屑道：“同樣的神通，在不同人的手中，乃是天差地別。”
“這等廢物，聯手何用？”
“想要擊敗天心魔眼，非得有凌駕于其上的真本事不可，我的五色神光算一門，師弟你的煉丹之法算一門。你對希夷神雷若是有所感悟，不妨融入丹道之中試試。你的丹道要超乎天心魔眼的一切變化，在無限可能之中，創造不可能，如此，我們才有一線機會！”
姜尚只在這幾句話之間，心中便已經循著錢晨所傳的丹道推演而去。
此刻，裴二柯看著他的念頭運轉，種種丹道奧秘向他的天心魔眼盡數開放，但本應該一看就懂，一看就會的魔眼，卻有一絲凝滯。
他心中大驚——一切神通法術莫不是元炁變化，窺得此變，就幾乎已經直抵萬法本源。
若是說還有一絲破綻，那便是人心，智慧。
如今人心智慧盡在眼中，怎么還有自己天心法眼無法囊括的變化？
卻不知錢晨的丹道，來自于諸天萬界最高的傳承《太上丹書》，而姜尚雖然只學到了錢晨的一點影子，但這影子之中也有太上丹書的痕跡，元炁和人心之外，尚有大道。
姜尚心中電轉——念頭在草木、元炁、水火等丹道之上飛速跳躍，甚至讓一直監視的裴二柯都目眩神馳。
但轉眼間他的心念便在金石丹道中極正的一門之中落了下來。
此丹道乃是他從金銀童子身上得授，在平湖福地，八卦爐中一群魔頭之上初試身手，正是那鉛汞丹道！
“鉛是天地之父母，陰陽之根基。汞是人身之識神，陰陽分化……”
“汞性好飛，遇鉛乃結，以其陰陽相合……若以裴二柯眼中之物為鉛，其得始皇陵之真形，為諸天星神法眼所攝之精，必是一枚灼灼真鉛，若是以一物化汞，與之相抱，當能鉛汞抱丹，將它取出，而且汞性清靈，無形無質，猶如元神，他所見之時，便已入眼中，結丹功成。”
“所以不怕他的天心魔眼，因為一見到，此丹就成了！”
“鉛汞乃是先賢以物喻道，將我等元神靈魂等易飛清靈，無形無質之物，稱為汞；而天地元炁萬物等沉重結塊，有形有質之物，稱為鉛。”
“人之肉身為何能拖著神魂，令其不易離體？”
“便是因為鉛汞有相抱之性，一者如陰，一者如陽，陰陽自然相合。”
“他眼中的始皇陵真形，乃是一個影子，并非實物，與鉛性背離，如何能煉成靈汞，與其相報呢？只看他的表現，始皇陵真形必然蘊藏著某種驚天動地的秘密，這等存在，必然是極為契合天地大道的，倒也對得上鉛為天地之父母，陰陽之根基，可如此汞材的選擇，就要慎之又慎了！”
“該死，我根本不知道始皇陵的真形如何，猶如一個人煉丹不知道主材的藥性，如何能選擇與之相合的臣輔佐？”
裴二柯監視著姜尚的念頭，觀之者鉛汞丹道如水上行舟之自然，雖然其精微之處，猶然隔著一層紗，看不清，但只是其大略，便已經勝過尋常丹道無數，就算他出身河東裴氏，見識廣博，亦有仰止之感。
不由出聲贊嘆道：“好一個姜尚，你出身散修，僅憑著樓觀道那位前輩留下的只言片語，參悟丹道，竟有如此境界，鉛汞之道，我略略觀之，對我金丹大道的助益，都有無數好處……若非你不知道始皇陵真形的秘密，你的想法還真有可能，將我眼中的真形，我心中關于始皇陵的種種念頭，都煉成一枚大丹！”
姜尚聞言，知道自己的一應心念，智慧都在裴二柯的眼中，甚至讓他一眼就學會了自己六七成的丹法，不由暗罵道：“魔道怎么如此邪門，一念入魔，神通道法就強的不可以道理計。”
“看一眼，你的智慧，感悟，道法都成了我的，這天心魔眼真的不是作弊嗎？”
“原來還需要別人施展，現在人心里想一想他就學會了，這也太過分了吧！”
“無妨！”
崔啖開口道：“有些東西，他是學不會的！”
裴二柯笑道：“是嗎？就憑你眼中的那個小精怪？哈哈，我承認它是有點玄虛，此物應該是你在眼中養的登徒子吧！天生天養的精怪，又是住在眼中，從我眼中奪得真形的機會，倒也有那么幾分，奈何你的一切想法，都在我眼中。就算那只登徒子有些古怪，讓我無法完全看穿，但你已失了先機，便再無機會了！”
崔啖以五色神光包裹登徒子，朝著空中一刷。
他知道，縱然以五色神光大神通，也只能做到讓登徒子有進入裴二柯眼中的機會，不至于一出手，便被破去神通，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但出手和成功之間隔了無數。
“姜師弟！動手……”
姜尚手忙腳亂，心中大駭道：“別，師兄，我還沒準備好啊！”當五色神光刷到面前之時，他驟然醒悟，自己是永遠也無法準備好的。
“我只能，全心全意的相信我的丹道！”
“若是始皇陵真形是真鉛，登徒子為汞，登徒子為天生精怪，幾近神靈，確有汞性，而且其本質為眼中精怪，以眼光為食，養眼而神，的確適合在裴二柯眼中結丹，但畢竟不是以其眼為鉛，而是以其眼中的始皇陵真形為鉛，天心魔眼，近乎全知，眼中有神，以己心代天心，若是用他的眼睛結丹，全然無用，只會讓他反奪了靈丹，更上一層。”
“所以，只能抱始皇陵真鉛為丹，搶先一步，先廢掉他的天心魔眼！”
姜尚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但就是不知道怎么煉這真汞。
裴二柯嘴角帶笑，再看那五色神光之中的登徒子，充滿貪婪，這只登徒子不一樣，若是真以鉛汞丹道煉之，當能讓他法眼，再進一步！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莫名其妙的，當時機到了最為關鍵，成敗千鈞一發的那一瞬間，姜尚的心中卻浮現了昔日錢晨在三尸丹會上，吟誦的一句話。
那是崔啖親耳聽到，記錄在筆記之中，才為他所得，成為其傳承自錢晨的丹道筆記的一部分。
夫天地者，造化之烘爐，陰陽之真鉛！
“我不知道始皇陵真形的鉛質，但我就在始皇陵中啊！這片天地，始皇陵它自己知道！”姜尚心念電轉之間，一指點在了五色神光之上。
雖然崔啖這五色神光大神通只是剛剛從五色玄光中煉出的雛形，雖然其才摸到大神通的邊，距離錢晨這般徹底大成，從中煉出五行化身的水準差了無數。
但其畢竟是五行之道，天地之根源。
讓裴二柯的天心魔眼無法奪之、破之，亦能讓姜尚一指之間將它化為爐火，點燃陰陽之碳，把整個始皇陵的氣機化為造化烘爐！
那一瞬間登徒子借助五色神光，亦強行看了始皇陵一眼。
裴二柯幾乎笑了出來，這一眼，以他的靈根仙骨，天星法眼都幾乎被廢，區區登徒子，區區凡間附庸風雅之輩，花數百三山符箓就能買到，養在眼中的小精怪，只怕看不到一眼，就要飛灰湮滅！
五色神光之中，登徒子驟然轉頭，這一刻，它不再是一個人，金銀童子、耳道神、白鹿魔象在它身上靈魂附體。
太上石碑上，看了半天熱鬧的耳道神迅速提筆畫了一個登徒子，穩住了它的性命。
登徒子毅然決然，回頭觀望，此刻他們在始皇陵中，已經無法觀測到始皇陵的完整真形，但不知為何姜尚就是有十二分的信心，登徒子一定能將自己練成始皇陵的元神。
真鉛是肉身，那么汞就是元神。
真鉛是天地，那么汞就是大道！
真鉛是始皇陵，那個汞就是……
登徒子目光如炬，朝著始皇陵最深處看去，其氣浩浩蕩蕩，其勢霸道堂皇，橫掃六合，虎勢雄哉！所謂登徒子，以美人養眼，山水是美人，日月是美人，就連錢晨也是美人，那么秦始皇為什么不能是美人？
始皇陵是鉛，當然秦始皇是汞！
所謂陵，葬山河，成形勢，地氣以合人氣，驟而生天，化為一界。
既然是始皇陵，當然是秦始皇為元神！
此刻，那一道目光直刺入始皇陵深處，驚動無數陵中大能，七個浩大無比，宛如天道的念頭在虛空碰撞：“好大膽子！”
“登徒子果然是登徒子，什么都能美，我墨門矩子服了！”
“徐福，你還敢回來！”
“大家死而無恙？”徐福踏入始皇陵，看到這一幕不由大笑，整個人又清醒了數分：“果然，回來就有好戲看，這一屆神州俊杰果然敢想敢干，觀想始皇帝為美人，將其神入畫中，只憑這膽氣和畫藝，我就得給他一個方士名額！”他看了一眼姜尚，搖頭道：“至于丹術嗎？也就一般般！”
登徒子只感覺看到了此生未有的美人，她有鯨吞天下的雄心，海納百川的氣魄，歸墟難填的欲望，無與倫比的野心，征服一切的壯志和沖破一切束縛，創造出未想之偉業，不惜顛覆一切的傲慢！
如此一位美人，登徒子用自己的一切為畫筆，將她烙印。
她走出來的一瞬，一種怒意回蕩在始皇陵，轉眼間便將這舉世無雙的美人扭曲，一條黑龍盤旋而出，從五色神光之中孕育。
而在這之前，裴二柯已經感到了無比的恐怖，他無法抑制的心驚肉跳，天心魔眼之中鎮壓的始皇陵真形躍躍欲試的跳動起來，讓他幾乎無法鎮壓。
在那一瞬間他便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就算是天心魔眼也無法。
因為天心魔眼的一切都要看見，但因為登徒子所化真汞抱鉛成丹的本能，一旦被他看到，那么自己眼中的始皇陵真形就會被抱結成金丹，天心魔眼也會因此廢掉！
所以，裴二柯做了一個自己認為無比正確的決定，他轉身融匯這近百天驕的遁速智慧，用自己平生最絕妙的遁法。
開溜！
“逃就對了……我承認，我贏不了，但只要跑的夠快，我也不會輸！”
裴二柯心中冷靜道：“雖然丟了這些俘虜，雖然離開了可能唯一安全的區域，但只要保住了我眼中真形圖，那么一切就還大有可為。”
所以，當姜尚成功把登徒子煉制成真汞，欲抱鉛結丹的時候，他已經連裴二柯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好果斷啊！”
李重感嘆道。
白鹿亦有心贊嘆：“好俊的身姿，逃都逃得如此果斷，不愧是我魔道俊秀！”
當黑龍卷尾，欲投向與自己本能相合的存在之時，它所感應的，只剩下了一縷氣機。
崔啖神色黯淡，捂著自己失去了登徒子的眼睛，嘆息道：“我最怕的就是如此，只希望他依舊如此自大傲慢，但，他要逃，卻真無法阻止。”
“這一局，究竟還是輸了！”
他的神色黯淡，并非是為了始皇陵的真形圖，而是為了登徒子，若是鉛汞抱丹，登徒子自然能夠回來，甚至還有機緣得到不菲的好處，但裴二柯攜圖而逃，汞飛而不見真鉛，必然無法再天地長存，不小半刻，便會消散。
那時候，登徒子就再也回不來了。
崔啖掙扎起身，準備去求耳道神。
但此時李重卻站在了李休纂的身邊，他的殘骸只剩下了一口氣，看著裴二柯遠去。
李重負手道：“怎么，現在知道天下英雄，誰也不能小覷的道理了吧！斗盡丹成之后，你似乎浮躁的緊，以為天大地大，再無一人是你的對手了！現在如何？”
李重搖了搖頭：“也是我哥教你的東西不對，羅天六字真言，呸！贏贏贏贏的，能是什么好東西嗎？”
李重看著這個李家晚輩，以前應該叫弟弟，現在就不知道叫什么了。
他自是不能看著李休纂白白去死，只能印證心中的驚世智慧，問道：“李休纂，你可知羅天六字真言，為何是‘樂’字第一，再想一想，你死之前，還維持著樂字真言嗎？”
“羅天六字真言的真意，不是讓你把別人死了，都看成樂子，而是要有自己死了也是樂子的決心！”
奄奄一息，只留下一點殘念的李休纂回憶起了自家嬸嬸的教導——
“所謂羅天六字真言，有一個小竅門——相比于事情和信息，我等對于情緒的記憶更加穩定和長遠，若是記住了當時的情緒，那么事實也會隨之淡化扭曲，這便是情勝于言。”
“六字真言，便是情勝于言的典范，所謂六字，乃是情緒，而并非言論！”
因為情勝于言，所以‘樂’字第一！
諸天萬界固然是信息不滅，但若以佛門唯心之道，世界存不存在，要看我心，而我心之中，唯情重于言、重于事實和歷史，人的記憶，對于人來說的過去，情緒是比具體記憶和五感更加清晰，更加真實的東西。
如此‘情’便勝于事實和歷史，以情緒扭曲過去。
這便是樂字真言真正的力量！
此為大神通——歲月史書！
李休纂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縱然在臨死之前，乃至自己衰了的時候，除了重重恐懼，疑慮的復雜情緒之外，他依然維持了樂子人因有的樂觀。
以此樂字訣為憑，李休纂赫然發動了歲月史書！
裴二柯眼前一花，忽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太上石碑旁，眾人心中涌動著貪婪，怨恨，恐懼，欣喜等種種極端情緒，他還沒以此為祭，發動祭神大法，甚至眼睛都退回了半廢之時。
而面前卻有一道黑龍盤旋！
“不對！”他駭然道：“不對！這是幻術，我不可能逆轉時光回到過去！更不可能回到過去之后，姜尚反而先一步煉出真汞！我沒有修成天心法眼，他煉那鉛汞真丹作甚？”
李休纂完好無損的站在面前，笑道：“我兩位師兄生性謹慎，所以有備無患，煉制了鉛汞大丹奪你眼中的始皇陵真形，不合理嗎？”
姜尚和崔啖對視一眼，他說合理就合理吧！
這歲月史書好詭異，說是時光倒流吧！大家都保留著記憶。
不是時光倒流吧！裴二柯又回來了，李休纂也完好無損的重生。
黑龍轉頭撲下，轉入裴二柯眼中，引起他歇斯底里的慘叫：“不要，不要奪我的天心法眼，不要奪我的真形圖。”
但隨著鉛汞抱丹，終究有一顆金丹在他瞎掉的那只眼中孕育，崔啖伸手一招，金丹便脫眶而出，連帶裴二柯眼中的灰白也大片消失，原本得到眼睛恢復了幾分神光，赫然大有好轉的跡象。
但裴二柯見識過天心魔眼的厲害，哪里還看得上自家原本的天星法眼，只顧連滾帶爬，朝著金丹追去……
六千字，給個驚喜。
同時宣告，萬更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