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醫師見到這一幕低聲道:“這兩位莫不是在唱雙簧?”
三皇會的霍大夫咳嗽一聲,右手握拳抵著下巴,遮住了嘴唇,道:“這竇大憋寶來找我看過眼……”
周圍的醫師都詫異的望過來,有人低聲道:“他也來找我看過。”
“誰不是呢?”
“靠眼睛吃飯的人瞎了眼,這大沽口有名有姓的大夫,只怕都被找過一遍,據說連南方的幾位大夫,竇大憋寶也去拜訪過,我親眼見到他去的寶芝林……”
“竇大憋寶那時候還有幾分人脈和交情的,那時候他還藏著幾件壓箱底的寶貝,為了治他那眼睛,也都散去了!后來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說著,眾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那治不了竇大憋寶眼睛的,不就是他們嗎?這說下去,有點謀財害命的庸醫的味道了!
華醫師聽了,也是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別漏了底,又問霍大夫道:“霍大夫既然給竇憋寶看過眼睛,應該知道幾分內情,您看那玄真教裝神弄鬼的,能不能治好他那眼睛?”
霍大夫思忖片刻,捋著下顎三寸的短須道:“眼病曰翳,常言道氣蒙眼、火蒙眼是也,一字曰:障!”
“氣蒙、火蒙,無非其內因而已。我等治眼,以“有諸內者,必形諸外”。察陰陽升降氣機,明臟腑虛實,從而審證求因,審因論治。”
“但人力有時盡!”
“竇大憋寶其內障的成因并非氣機滯漲,內腑陰虛,亦非外邪滋擾,陰陽不調和。其神眼因山川神氣,日精月華而成,也由此受鬼神天妒,閱盡百寶,而鬼神設障。故而真要給他這個病癥起一個名字,當是‘鬼蒙眼’!”
旁邊三皇會的一眾醫師聽聞此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鬼蒙眼此說……名副其實啊!”
華醫師也喃喃念了兩聲鬼蒙眼的癥名,隨即問道:“霍兄既然能審證求因,不知可有論治之法?”
霍大夫嘆息一聲:“我最初欲扶本抑末,扶正氣以御邪氣……”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扶本乃是正道,所謂正氣強而無所能侵,培本之道,當是治一切病癥的正道無疑。”
“竇大憋寶乃是修行之士,本源雄厚,所謂扶本便是強壯其本源,以承擔天妒之詛咒,我們討論三天,決定還是從壯大五氣出發,只要五臟六腑之中的五行之氣壯大,五氣朝元之下,其根本強大,自然能承擔起更大的負擔。竇大憋寶因此舍去了自己珍藏的一只長白山千歲老參王,又賠了老臉,從各方朋友那里請來了三只藥王。”
“我更是將家中祖傳的一只伏龍芝入藥,炮制了一碗五氣歸元湯!”
“五株千年藥王!”華醫師震撼之下赫然出聲,指了指霍大夫:“霍兄,你好大手筆啊!”
霍大夫微微苦笑,繼續道:“那一碗五氣歸元湯服下后,其五臟之中似乎有龍吟,五氣奔騰入走馬,儼然是武道第四境的氣象。那時候我們都只道如此雄厚本源,定然能緩解其負擔的詛咒,讓那蒙眼之鬼的爪子松一松。當晚,竇大憋寶的眼睛果然能看見一絲絲光了!”
“豈料……”
“第二天,其五臟便被鬼掏空,肺蜷縮,肝衰敗,腎枯竭,脾虛弱,心紊亂,五氣齊齊衰敗,若非我將剩下的一半千年參王切片含在他舌下,吊住了他一條命,竇老先生就被我這個庸醫給治死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這五臟扶本歸元之方,恰是一人家中進了盜賊,將窗戶給關了上去。我們只看到那窗戶不亮,為了讓窗戶重新亮起來,卻在屋子內的五口大缸之中填入香油,欲燎起大火,照的滿室通明,讓光透出窗戶來……”
“但卻想不到,盜賊已在屋內!”
“添油進去,卻盡數為其所盜,這般添油下去,能治死盜賊否?”
霍大夫嘆了一口氣:“于是我再次論證,治此頑疾需得去內賊!用了五株藥王,加上竇先生的半條命,直到竇老先生體內本源被盜取大半,為之一空,我才反應過來這內賊的存在!”
“竇老先生耗費了大半身家,不過壯大了內賊的本源,他不計前嫌,依然肯讓我治這病,確是讓我慚愧啊。”
“到了這一步,欲除內賊,要么我能給五臟上鎖!五臟六腑乃是一口口大箱子,大水缸,添油進去,固然是培壯本源,但為了防止為內賊所盜取,非得上幾把大鎖不可。五臟者,五藏也。其本有容納本源,潛藏生機之能。但化臟為藏,開啟五臟之中的神藏之能,何其難也?”
“醫家之中,談到五臟神藏的只有上古《黃帝內經》,或是道家《黃庭經》之流。”
“若能開啟神藏,便可長生不死,近乎上古真人,哪里是我一個小小大夫能做到的!”
華醫師聞言亦是感慨:“五臟神藏傳說是鼎母造人時奪盡天地之精華,藏入人體五臟之中的造化,已經近乎上古傳說一般的存在。即便是我等獲得了那具遺骸,亦不過摸到這傳說的一點影子。人體有大秘,造化藏其中,那些鬼佬什么都想用刀刨出來看一看,以為這樣就能掌握人體的秘密,甚至還要研究什么畸形,想要拼湊成一個完美的人,這不是鬧笑話嗎?”
“扶五氣以為本,霍兄治療的思路是絕對無錯的,只是對于五臟其藏,我們所得還是太少。”
“讓我猜猜,霍兄你既然無法扶本,那后面必然是用治了,用治之道,泄其有余……”
霍大夫微微點頭:“沒錯,扶本不足,我的確是當用治,但終究我道行不足,手法更偏門一些,我欲用‘破’,而非用‘泄’。”
華醫師聽到這里,就是一愣:“用破?”
“你要破他的神眼?”
霍大夫道:“天之道,損有余而奉不足,不破不立,破后而立,那雙眼睛既然是遭天妒,不如破之以殘其全,殘而解天妒!”
華醫師身軀微微一震,繼而苦笑道:“霍兄還說什么道行不足,這用破一字,不知比我的用泄強上多少。”
“僅看這一例,霍兄的醫術之能,早已經超越我不知多少了!”
霍大夫卻只是搖頭,華醫師這才想起來,無論扶正亦或是用治,破這一字,卻始終未能治好竇大憋寶……
他語氣不可思議:“用破竟然也不能治?”
“非但不能,差點讓我們把命都丟了!竇老先生的那一雙眼睛,既是天妒之寶,也是天成的神物。竇老先生倒也愿意殘破神眼,保住一部分眼力和修行,但那雙眼睛,便是想要弄瞎,破去其能,卻也不是我力之所及。我們招來邪祟,差一點就萬劫不復。”
“最后,于醫術之道上,扶正用治,已經非我所能,再想辦法卻也只是民間的偏方怪病的治法,既然是鬼蒙眼,用偏方去治,或許能有奇效。”
“但我自知本領不夠,如此弄險求奇,非我所愿。”
“我猜玄真教所用,大致便是這法門,暫且一觀罷了!”
霍大夫坦言之前的種種治方,卻也讓三皇會這邊安定了下來,諸多醫師大夫紛紛閉嘴,只因竇老先生也來找過他們,而他們的辦法,卻不知被霍大夫甩開了多少條街。
中醫治療,無非是扶正用治,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
盛則瀉其有余、虛則補其不足!
他們虛補不足的扶正之方,如何能超過五株藥王的五氣歸元湯?這方子給他們他們也開不出來。
而用泄之道,讓他們判斷泄何氣就已經能難死一半人了!至于能想到用破,而且有把握有尺度有分寸敢以破代治的,卻是絕無僅有——霍大夫一人而已。
有此前例再先,他們再說自己的方子,都只是自取其辱。
烏鴉讓竇大憋寶來到面前,霍大夫和華醫師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她眼神微妙的瞟了他們一眼,似乎聽到了他們這里對病情的討論。
密斯卡托大學醫學院的助教希林也湊了上去,竇大憋寶聞到洋婆子的香水味,向后仰頭,眉頭一皺:“干嘛呢?干嘛呢?”
希林道:“我們需要觀察你的眼睛……”
竇大憋寶臉上通紅,羞惱道:“別靠近,你們洋鬼子一股臭味,更不是什么好東西。我這雙眼睛要讓你們治,那還不如瞎著呢?”
希林神色無奈,烏鴉淡淡道:“讓他們看,這是教主示意的醫學交流會,你也不過是一例病患。若是洋鬼子有辦法治,就讓他們看。”
“他們看不懂,不過是井中蛙見天上月,看懂了,猶如一粒蜉蝣見青天!”
希林很是不服氣,湊上前去,觀察起竇大憋寶那雙眼睛,只見其眼白清澈,猶如稚童,卻有一沉灰蒙蒙的東西蒙在他的眸子上面,青黑的眸子因此泛著死灰。
她打起一只銀燈,抽到竇瞎眼的面前,強烈的圣光刺入其眼中。
源自圣父的靈性之光刺入那死灰,猶如沒入濃霧的薄暮,轉瞬間被其吞噬,未能掀起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