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老魔目光癲狂,陽神大修士的氣息完全釋放,強大的威壓,帶著無以計數的混亂念頭驟然席卷這里。
大部分的年輕修士只是一個照面,便立撲在地。
到了這等層次的魔道大修士,每一個念頭,每一種情緒都化為了陰魔,肉身修成本命神魔,不知經過有相到無相,有形到無質多少次祭煉,最終成就某種不死特征。
燕殊背后的劍匣之中,一聲劍鳴,斬卻空中九成的陰魔,心中劍意外合本命飛劍直指血海老魔。
寧青宸反手握住太陰神刀,冰魄寒光刀氣順著情絲,將那上天入地潛入人心的無數陰魔統統鎖定,魔道最為詭異,隱蔽的魔頭亦逃不過斬情刀意直指人心,宛若命運高懸的一刀。
血海老魔卻毫無畏懼,目光中幾近瘋狂。
他看著兩人笑道:“小輩,你們二人聯手,確實有極大的可能斬了我!但可能永遠是可能,我魔道便是要在不可能中創造可能,所以,要不要賭一場?”
燕殊劍心鎖定老魔本體,心中不斷積蓄著劍氣,將所有雜念斬卻,磨礪一股鋒銳。
血海老魔卻最知道如何化解這種劍仙的殺意。
他只是冷冷道:“你師妹一刀,大概可以斬卻我在所有人心中種下的魔頭,若是魔識宗的老魔大概還有幾分把握贏一手,但我血海并非專修魔識的道統,所以我八九成是躲不過這一刀。”
“但你一劍決然斬不了本尊的本命神魔!”
“我雖然未能完全證就不死,可小輩……本尊的本命神魔由十方神魔而成,由有相入無相,由無相返歸有相,已經如此七次!早已經有了一絲不死不滅的特征……你雖然劍道驚人,但也絕不可能一劍殺了我!”
“而本尊只要有一個機會出手,這里的人便會死上五層,若是你給本尊出手三次的機會,這里九成的人都活不下來!”
靈恭聞言,連忙站起來,來到兩方中間,看著血海老魔道:“老祖這又是何必?要從幽冥返回陽世,我們這也是勉強商量一個辦法來,若是老祖不許,可自行其是,我等并沒有逼迫老祖的意思。”
林明修冷笑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得罪了本道的魔君大能,留他一個人就是十死無生之局。而我們中間,卻有人能壞了那位大能的算計,故而他死皮賴臉也要跟著,乃是打算綁架我們,來護得他一個人的安全!”
燕殊斬卻種種雜念,心中只有一念——殺不殺?
但便是心中劍意磨礪的鋒銳無匹的劍仙,亦有劍在匣中遲鈍之時。
劍仙并非是無敵之路,大部分過剛易折,真正堅信自己的劍能斬斷一切的,早就折在了路上。留下的便是知可為,知不可為,面對自己本心選擇之時,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絕代人物。
但就算是這般絕代人物,死的反而比那些談笑之間將自己的尊嚴,面子,原則踐踏在腳下,除了心中最根本的執念,其他一切都可以為生存讓路的魔頭來的多得多!
雙方對峙之間,寧青宸的太陰神刀在老魔繁復的情絲之中,鎖定了那種極度的恐懼,甚至將這種恐懼化為刀光,只等燕殊下定決心出手,便將從老魔心中斬出一刀,將其重創。
但燕殊卻敏銳察覺,老魔并非是降服不住自己的心性,反倒是在有意放縱自己的恐懼、瘋狂。
這亦是一種魔道大法,乃是放縱心中魔頭,將自身化為其中最瘋狂,最不可思議的大魔,以魔馭魔,劍走偏鋒,極為極端,要在微小的可能中創造出最不可能的魔性。
“我這一劍,出盡全力,亦斬不了他!”
“劍仙并非絕不妥協,此事也并沒有達到我的底線,但他這般一步一步試探,便是要在我底線之前,奪得最大的話語權。不走血海算不得什么,但若讓他這樣一步一步下去,我必然會失去主動。那時再出劍,只怕已經遲了!”
“此魔雖有分寸,并不想妄與我們翻臉,但他自己都身不由己,到了那一刻,他還有選擇嗎?”
燕殊如此已然下定了決心,絕不妥協。
但老魔頭亦隱隱化身鎮獄魔龍象,巨大的象身魔神化為無相,隱隱籠罩這片空間。
燕殊出劍,護住自己,護住寧師妹還有七分把握,但要護住所有人,乃至只是讓其中五成的人活下來,那就一分把握也沒有了。
劍心久久不發,終究有了一絲遲鈍。
“為什么不問一問無敵的魔道智慧呢?”
一個念頭浮起。
燕殊心中顆顆摩尼珠轉動,一個個將老魔頭害死的魔法浮上心頭,什么借助身后的血海,以魔制魔,用大魔驅小魔,利用那尊魔君的手段,弄死血海老魔。
甚至就連完整的天魔化血神刀的刀意,亦是浮現出來。
讓他劍中藏刀,先斬出一劍,等到血海老魔憑著受到重創,也要打出半招,覆滅那些道門弟子的時候,再反手以無邊血海施展天魔化血神刀。
到時候,老魔的表情一定死得非常精彩。
但燕殊將這些雜念一一以無上劍心斬去,這固然是極高深的斗法智慧,但燕殊亦知,那位血海魔君是他無論如何都把握不住的存在,握不住的劍必會反噬。
他絕不可能將太阿倒持,遞給這么危險的人物手上。
“錢師弟的智慧,這也不行啊!”
燕殊剛剛升起這么一念,統率所有的根源智慧就告訴他。
“把書給他!”
燕殊心中諸多雜念驟然一空,劍心斬下,這個念頭卻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斬不掉。
劍匣之中,劍鳴低沉,漸漸收攏。
看到燕殊的神情緩和下來,血海老魔也是松了一口氣,他只是想活著!但他的意識依然保持在最敏銳,最緊繃的狀態,就連那一瞬間的松弛,也是一種偽裝。
燕殊轉身回到青牛身旁,從牛背上的行囊里拿出那本黑皮道書。
扔給了血海老魔……
這一劍倒是真正出乎了血海老魔的預料,他甚至連燕殊突然請他得罪那位大能出手,都有所準備,但突然扔給他一本書?這是什么意思……
老魔警惕的翻開書,隨即就被那無法理解,極度混亂,充滿魔性的古怪文字沖擊。
此時道門,散修都極度緊張。
就連魔道真傳們心中也翻轉著幾百種惡毒復雜的心思,將人心的大恐怖,駕馭于心。
這些人都是在人間搜羅了不知多少鬼蜮算計,惡毒心思,陰險狡詐的智慧,統統煉成魔頭,修成一門叫做《萬般算計化心毒》的魔道法術。
其中佼佼者,幾乎將心計化為了某種神通。
但無論何等的陰險狡詐,陰謀算計,都沒有算到燕殊突然扔出一本書給老魔的那一幕。
“這本書是什么?”
“莫非這是少清預備的壓箱底手段?”
“書中藏有暗算?”
就連寧青宸也懵了一下:“燕師兄怎么把錢師兄的日記扔出來了?”
這種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局勢驟然一滯,所有人都在等著老魔的反應,他們看到老魔頭翻開那本道書,瞳孔瞬間就放大了,那不斷從老魔心中走出的陰魔,盡數凝固。
隨即老魔的表情開始扭曲,他的一只眼珠子往上頂,開始順時針旋轉,一只眼珠子卻往下看,看向自己的鼻尖,然后逆時針旋轉。
兩顆向著相反方向旋轉的眼珠,仿佛兩個漩渦,將整張臉都扭曲了。
那張臉的肌肉,臉皮……甚至鼻子,嘴巴都開始扭轉,仿佛要被吸入眼眶那兩個大洞中,隨即,他的四肢,軀干也開始手舞足蹈,像是骨折了一般的癲狂舞蹈。
“我悟了!”
“我悟了!”
老魔突然哈哈大笑,那種發自內心的癲狂欣喜,那種無比真摯的笑聲,卻讓最惡毒的魔頭也心底發寒。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一切都是假的,但一切又都是真的,魔祖又如何,血海九幽又如何?真魔之道就在其中!我悟了啊!我悟了啊……”
血海老魔像孩子一般雀躍起來,天真的跳著步子。
此刻,所有人都把驚恐的目光投向了燕殊。
只覺得這位少清劍仙的手段,著實已經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就連血海九幽的真傳魔子,都在心中反思:“究竟他是魔頭,還是我是魔頭?”
“他比較像一點!”
他們心中的本命神魔如此回答。
兜率宮的靈恭,神霄派的林明修,乃至于王龍象都如重新認識燕殊一般,眉頭緊鎖,看著燕殊。
林明修心道:“少清劍派坐鎮海外,據說和魔道廝殺頗為積累,歷代少清真傳降妖除魔不在人后,偶得一制魔之法,并不奇怪。絕不可能是燕師兄入了魔,絕不可能……吧?”
王龍象則反思己身劍道:“我早已悟得,言辭亦可為劍,算計亦可為劍,行走坐臥,種種行事無不可為劍,但這位道友的劍術,我怎么有些看不懂”
“莫非這就是從不可思議處出劍的魔道劍術嗎?”
“我殺過幾個魔頭,無非也就是變化為我的親人好友暗中出劍,亦或是將某些惡意,放入我家長輩心中,尋得時機突然出劍,或者因果糾纏,從我不好應對處出劍而已,這些劍法我都一一破去。”
“但此劍,如何破呢?”
血海老魔一頁一頁翻閱那本道書,目光已經由癲狂化為狂熱,他仿佛逐字逐句從書中見到了某種真理一般,而整個人的形象,已經化為一種扭曲的太極。
他的兩只眼睛是陰陽魚眼,手腳肢體猶如陰陽魚一般扭曲旋轉。
密密麻麻的其他器官,從陰陽魚中長出來,數十根手指在太極球上蠕動,不計其數的眼睛,從不同的地方睜開,閉合。
無數個聲音從太極圖中幽幽嘆息,感嘆道:“只恨見這大道盡頭太晚!”
“只恨無緣早點見得此書!”
“原來如此,我已經徹底清醒,世間眾生都在沉溺于這一場大夢,一種混亂中,可憐,可悲,我竟然曾經畏懼這種事,僅此而已嗎?”
“我悟了!”
太極圖驟然旋轉,化為一團血球,然后血海老魔從中走出,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除去眼球上時不時長出的幾根觸手,儼然已經恢復正常了。
他張開口,里面有一千條舌頭發出極度復雜的一聲魔音,就叫這滿地的道門真傳捂住耳朵,魔道弟子更是渾身魔頭躁動。
血海老魔幾次開口,都微微遲疑,最后那一根根舌頭,觸手終于收回腹中,恢復了正常人的口舌,清晰道:“吾……我已知前非,能入血海,乃是大自在、大歡喜!愿隨眾人,往血海一行。”
這時候,猶疑的便是其他人了。
林明修尷尬的朝著燕殊看去——他們是真不想和現在的血海老魔一起進入血海啊!
之前只是危險,現在已經是恐怖了!
燕殊其實也有點沒把握,屬實是因為他腦子里的驚世智慧過于邪門的緣故了!
原來是這樣解決的嗎?
燕殊的本心總是如此后知后覺。
但出于自己的智慧,咬著牙也勉強信了的心理,他張了張口,道:“多半無事,都已經至此,去就去吧!”
這時候,就連寧青宸都投來不太信任的目光了。
她感應著老魔的種種情絲,發現他此刻有一種由衷的欣喜和嬰兒般的純真,種種真摯的感情絕無虛假的充斥著他的內心,其情絲纏繞,魔頭匯聚的內心,居然有一種坦然的平靜。
而且他的魔軀,此刻正在發生著某種激烈的蛻變,這也是他一時間控制不好身軀的原因。
這下真的是,朝聞道,兮可不死了!
血海老魔恭敬的奉回道書,當場給燕師兄磕了一個,感嘆道:“多謝道兄贈我道書,可惜我資質拙劣,其中精髓竟不能領悟萬一!只在《血海篇》中,領悟了一二血海魔祖博大慈愛,容納眾生之慈悲,才知道自己的種種心思如何可笑,竟不懂魔祖的真心。”
“禮贊無上血海祖師!”
在場唯一修成金身的正宗和尚竺曇摩,聽聞此言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就如同看到佛門二祖大啖活人,贊嘆人肉鮮美,然后轉頭說講佛法,吐出一個個重新拼湊起來的活人,他們罪孽盡去,惡根感化,一個個得了無上的清凈自在歡喜。
有一種深合佛法,偏偏又極度魔性的感覺。
大抵是,佛祖也明悟自己未嘗沒有吃過人,然后由此惡心萌發正法,度化世人的感覺。
竺曇摩只能捂住耳朵,那血海老魔此刻一言一行,他的種種蛻變,都蘊藏著一種至高的佛法,一種度化惡人的極高境界,但他修為不到,一聽就錯,一想就偏,再聽下去遲早入魔,還不自知。
血海老魔興高采烈,持著無上血海印,在那里禮拜血海,心中的血海隨著眼中的無邊血海一并滌蕩。
兜率宮的修士們升起丹爐,先煉了一爐二轉還魂丹,去了其中牽引魂魄的部分,加重和陽和之氣,煉成了一種讓肉身不死,可以從腐化僵硬中活化的丹藥。
然后又有耳道神畫了九陰地龍的真形,由靈恭參悟了,在那里品嘗地龍涎,想要推衍出避生死的油膏。
小魚也在一旁不時插嘴,將香道通幽冥生死的種種概念,添補其中,完善藥方。
很快顆顆赤紅色的丹藥散發著陽和之氣出爐。
白色的油膏也煉制了一罐,那油膏散發香味,乃是極為上乘的避死香,亦是對昔年聚窟州返魂香的模仿,靈恭首先將油膏涂滿全身,來到血海邊,鼓起勇氣,將一只腳踏入血海。
那血水居然真的被他的皮膚滑開,種種生死不能落于其上。
“此丹居然能延生避死!”
一位兜率宮的弟子忍不住道:“這可是上層的延壽之丹啊!若是拿到外面去,只怕數十真符也值得,就是主材太過珍貴,除了這里的這些,不知還能從哪里找到元神級數的九陰地龍涎!”
靈恭冷聲道:“此丹后患極大,只能避死,并不能延生,壽元耗盡后固然可以避免墜入幽冥,但本質已經改變,如此拖延死亡,只會化為壽魔!遺害無窮!并非我丹道延壽正法!”
“但這種神妙之效,著實驚人。莫非這九陰地龍亦是不死神丹之中的一位輔藥?”
一名弟子好奇道。
但靈恭用最嚴厲的眼神把他接下來的話逼了回去,但大家已經聽到了這句話,都默默將此言記住。
不死神藥,乃是和九轉金丹一般的丹道至高成就。
其中一味可能的輔藥,價值也幾乎無量,九陰地龍多少年來沒有人碰見過,此時能取得其涎,分析出一二藥性,這種底蘊,記載,異日在真正要煉制不死神藥的時候,可能是一種絕大的幸運。
放在兜率宮中,乃是真傳都等閑接觸不到的隱秘。
靈恭此番就算再無所獲,只要將這避死油膏和地龍涎帶回宗門,亦是一樁潑天大功。
豈料會有人如此不知輕重,將心里的猜測說出來。
所有人中,唯有耳道神不以為意。
只有它最開始收取了大半的地龍涎,是準備用于合墨,日后畫畫用的,而且這小東西消息最為靈通,錢晨跟巫道的大能論道的時候,也把它帶在身邊。
那真正煉成過不死神藥的靈山十巫與太上丹道傳人論道,它什么沒聽過啊?
此番眾人準備完畢,寧青宸和其他道統都將太陰銀魄祭煉成太陰至寶,映照陽世的太陰,鎖定道路。
又將太陽金精煉制成飛遁法器,有金車、金船、金梭,以此橫渡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