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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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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建康,謝府。
謝安頭戴縑巾,敞開衣襟,踞坐案前捧著一本道書細讀,江左謝郎眉清目細,風神俊朗,看上去莫約三十多歲,氣質儒雅。身左一人在旁邊侍奉,莫約二十多歲,氣勢極盛,鳳目斜挑。他穿著朝天宮的雨工天衣,白色的道袍法衣靈光隱隱,顯然內蘊上乘禁法,手中把玩著一只的柯亭笛,是昔年蔡邕于江南開辟的福地柯亭,所生的靈根玉竹所制。
風清月明,登樓一吹,可以來鳳凰,驚蟄龍。
腰間的玉佩成組,其上珩、中珩、下珩、立璜、垂珠,皆以價值數百三山符箓的極上品靈玉,乃至海外鮫人玉珠串聯而成,喚作滄海月明,乃是一件極為上品的法器,束發的冠帶,插著子午髻的簪子,渾身上下各處的小物件,無一不靈光璀然。
謝安正沉浸道書之中,突然中斷了閱讀,放下了書卷,微微嘆息道:“赤龍去矣……”
旁邊的謝靈運微微抬頭道:“王丞相何時來的建康?又為何而去?”
謝安平靜道:“就在方才,大江之畔王導悄然而來,卻又飄然而去,并未入城,司馬師與其隔江相對。當時大江之上,劍氣橫空三千丈,墮九幽,開天門,誅無道,可謂驚世,使得兩人皆驚……”言罷,謝安才嘆息道:“你雖是我謝家芝蘭玉樹,卻不及龍象。”
謝靈運笑道:“祖父,我何處不及他?”
謝安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只柯亭笛是拆了蔡中郎行旅才尋到的吧!”
謝靈運微微驚訝,收起竹笛道:“祖父如何得知,世人只道蔡中郎游歷吳郡在柯亭暫歇,居一破舊道觀之中,夜來聽雨,突然驚醒,循雨聲而取屋椽竹東閑第十六,乃是竹中異種,得以制成靈寶柯亭笛,與焦尾琴并稱于世。后來蔡中郎被王允所殺,柯亭笛就此遁去,回歸會稽,鎮壓柯亭福地,而后靈寶重新扎根,才長出玉竹靈根。”
“尋常人定然道我這只竹笛,乃是取靈根一支所制,卻不知我多方查訪,確定了昔年蔡中郎所暫歇的那處道觀所在,將其拆下,一根根的敲擊試音,花了一年才找出了一截與昔年蔡邕所制長笛同根的異竹。”
“爨桐柯竹,具是良才!”謝安搖頭道:“我非但知道你這竹是拆毀來的,還知道這支竹,出自竹觀西下第二十八根竹!”
謝靈運嘆服,拜道:“祖父神算!”
謝安搖頭笑道:“并非我神算,而是你行事無度。你道那間道觀只有你一人尋得?我早年隱居會稽,與王羲之、許詢為友時,便也曾尋訪先人遺跡,與會稽山中尋得昔年竹觀。那時王羲之便笑談柯亭遺竹之事,我等于觀中聽雨三月而無所得,本已心灰意懶,一日大風吹過,道觀之中有風吹竹響,逸少一個時辰而得此竹,我枯坐三個時辰才悟得此竹所在,許詢一無所得……后來我等見此竹所在道觀柱梁下,若要取之,難免毀傷遺跡,便興盡而去!”
謝靈運目瞪口呆,慚愧低頭道:“祖父聽風得竹,恐毀亭觀而棄竹,勝過我遠矣!”
謝安微微點頭,又笑道:“后來逸少歸家,將此事說與王赤龍。王赤龍聞言大笑,才道出他早年也曾于此地尋竹!”
謝靈運抬頭驚呼道:“那王丞相,幾日得竹?”
“月下坐觀,無風無雨,一夜便得此竹!”謝安長身而起大袖飄飄,取來紙筆,淡然道。
“既已經得竹,就休做這般姿態了。與我吹奏一曲!”謝安攤開紙,看謝靈運面有慚色,提筆吩咐道,謝靈運這才坦然恢復了一貫的灑脫,他橫起竹笛,朝著笛孔空吹了兩聲,音色硿硿然,果然絕妙。吹奏起來曲調悵然蕭索,有悠悠不盡的蒼涼,又帶有天上云卷云舒的空靈意境。法力雖然內蘊暗藏,卻依舊有斷人心弦之力。
一曲奏罷,沉浸其中的謝靈運才看到祖父已經在紙上寫了數行詩。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
“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正是錢晨大江之上施展的那幾句青蓮劍歌,謝靈運微微咀嚼,以為絕妙,才微微點頭道:“果真氣勢不凡,竟有幾分像我的清逸之風,可惜只是殘句……”謝安已經放下了筆,搖頭道:“你不如他。”
謝靈運雖然不言不語,眉間浮起一絲傲氣,顯然并不服氣。
謝安才嘆息著緩緩將方才大江之上發生的事情緩緩到來:“……濡須河神無道,王龍象敢正面拔劍,寧折不屈,你卻是做不到的,李太白能劍決浮云,五劍斬龍,你也是做不到的。如此兩人,真乃中土人杰。所以王導才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
“送一份帖子過去,七日之后,我在銅雀樓設宴,希望龍象、太白皆能到來!”謝安感慨道:“人間俊秀,又豈在幾家幾姓之內?金陵這次重開,由我謝家主持,不拘世族寒門仙宗北魏,只要道法卓絕,皆可入內。”
司馬師于太初宮面對玄武湖的建章臺上,負手而立,身后跪著得是當朝的皇帝司馬紹,皇帝臉色蒼白,跪在冰寒的石板上一陣寒風刮來,不禁又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病態的潮紅,司馬師沒有回頭,微微嘆息一聲道:“你站起來吧!”
“老祖!”皇帝猶如孺子一般站在下手,恭敬垂首。
“王赤龍已經走了!你身體虛弱,就不要堅持留在這了。我本來特意為了你開爐,煉了一枚九九還陽溫玉丹,想要讓你撐過這一劫,至少……留些元氣,哪怕就此纏綿病榻也好。奈何,那些世家已經等不及了……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只是,愧了你!”
司馬紹平淡道:“留存國祚,不得不為之。為了司馬氏,我等皆有玉焚之心。”
“只是老祖,李白李爾兩人姓名相似,又都是莫名出現,一日間驚動天下的人,中土真的有那么多不世奇才嗎?”
司馬師深深凝視著大江方向,平靜道:“雖有可疑之處,但這兩人修行路數實在不同,就連根基境界也不一,昔日那李爾修得是一品內景真雷丹,由神宵派真傳見證,我與他交手也能察覺其丹氣剛陽暴烈卻如罡雷。而那個李太白,雖然表面上是結丹真人,實則已經是陰神境界,修的法力也是純粹的劍氣。其所用青蓮劍歌,和李爾無任相同之處,劍法路數更是差之千里。”
“他說是太白傳人,其劍法也真有一絲太白劍宗的痕跡。”
“就權當他是吧!”司馬師感嘆一聲,繼而浮起一絲不滿道:“倒是元超……本道他心情沉穩,或可依托大事,成為我們司馬氏棟梁之才,豈料我稍稍意屬,他便失了方寸。”
皇帝小聲勸說道:“司馬越縱是輕佻了些,但智計城府,還是翹楚。此次設計讓王龍象殺了天庭正神,對王家也是一個麻煩,或有可以利用之處!”
司馬師搖頭道:“王導此人滴水不漏,若是那濡須河神真死于他劍下,或許還能讓王家窘迫一些,但李太白搶在王龍象動手之前,弄死了那只老龍,就給了王家太多轉圜的機會。而且兵不假刃,叫老龍壽元枯竭,宙光反噬而死,天庭問罪也不會多苛刻。王導此去,多半便是去收拾手尾去了。”
皇帝微微嘆息一聲,太初宮的幾句閑言,就這么消逝在風中。
錢晨長發披散,雙手空空,再也不見那只破爛鐵劍,他提著葫蘆,一席粗布道袍,發髻用一根木簪胡亂系上,站在嶼邊的礁石上,直面昨日一場大戰后,有些凌亂的大河。四周的修士皆投以敬畏的目光,不敢直視。
司馬越早已連夜撤走,他在此地,已經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而且如今傳言對他不利,還得趕回建康,去面對那幾個不安分的兄弟詰難。
王龍象自從那一戰之后便閉關療傷,沒幾日功夫,只怕難以痊愈。而那天贈劍之后,司馬睿似乎對自己心服口服,萬分仰慕的樣子,不知和司師妹那邊說了什么,司師妹數次來信,頗多激動:“厲害啊!師兄!縱然是改頭換面,也依舊能做下名動天下的壯舉,昨夜一夜之間,李太白便繼李爾之后,再次震驚建康。我在皇城內,已經連續聽了五六撥人來說師兄你的凜凜之威。”
“最好笑的是司馬道福也來了,言語中還有拿你和以前的身份李爾對比之意,言說你這般的才是正道楷模,比起無法無天,狂妄悖逆的北魏小兒強太多了!”
“她似乎以你和王龍象為友而十分自得,不知道日后師兄你身份暴露,她臉色會多好看……”
“師兄幾件法寶都不好露面,為何不收下我派小十九送的太白遺劍。你寫得祭煉法訣已經收到了,果然絕妙,真是師兄你拿著飛劍短短一瞬參悟出來的?不過所殺龍神,乃是天庭三品正神,而且是地祇之屬,不歸人間天子管轄。只怕會有后患。我已經請托父親……”
錢晨拿起隨信附送過來的天師法旨。
卻是一份令他斬殺大江之上,掀起洪水的惡龍的旨意,落款在四天之前,也就是和王龍象所受法旨同一個時間。
上面正正蓋著陶天師的大印。
沒有名義斬殺龍神對吧!我給你現寫一份。
補充了這份程序,錢晨便是受命于道院,平息大江水患的有功之臣,有了一份名正言順了。想來道院那邊已經備份好了這份法旨,錢晨就這么在四天后,受到了四天前的道院法旨!什么,你說這是矯詔作偽?分明是道院出了差錯,正式旨意一時沒有送到錢晨的手上,但文件是確確實實是四天前下發的。
師妹還來信說,張天師那邊也受了王家請托,陶天師暗中相助,如今已經說動了孫恩,準備三位天師聯名上書彈劾濡須河神。
此次縱然它已經身死,也要購銷神名,批倒搞臭!
“爹爹說你這太白劍宗之名,用的極妙,原本那龍神一派在天庭盟友勢力都不小,還有為他翻案之意,但是太白劍宗在天界極是豪橫,它又是受自家神咒反噬而死,才讓那些勢力偃旗息鼓,不敢再阻撓。”
“太白劍宗天界還有人?”錢晨一時有些驚訝:“本來說要是搞不定,我就附上一枚‘如太上諭’的靈印法旨上去!我也是能現寫一張旨意的人呢!”
“師妹還來信問真龍最是富裕,神道又貴重,殺了老龍得了什么好東西!”
錢晨想到這里就有些痛心疾首:“灰飛煙滅什么都沒留下啊!”
“什么龍鱗龍血,龍珠精元,統統都沒有。除了大江以后也可以產龍血鱸魚,建康的達官貴人以后有口福了之外,什么都沒賺,我還虧了一把劍啊!我洗劫它龍宮的心都有了……但那龍宮似乎在陰土,被一并帶下了九幽,便宜那群魔怪了!”
吐納過今日的先天紫氣之后,錢晨回到自己的小院,卻發現已經有人在那里等候,非但奉送了厚禮,更有一封字跡清逸的書信隨禮奉上。
隨手拆開一看,原來是謝家之人,由謝安石親筆寫了帖子,請他去參加七日后的銅雀樓會。屆時江左世家、仙門的年輕俊秀都會親至,談玄論道,結交一二好友,而且此會還涉及建康城下的上古遺跡——金陵洞天之事,希望李太白能受邀前來。
“謝安石也是一個妙人,信中也不搞世家那套遮遮掩掩的作態,坦然相告,你說世家宴會我未必有興趣,你要說洞天秘境……唉!那就很有意思了嘛!”錢晨微微一笑,收起信,對那送信的家人道:“既然是謝公相邀,晚輩屆時必至。”那家人禮數十足,修為也是正經通法,朝著錢晨微微一禮,便告辭離去,錢晨看他去向,似乎轉去王龍象那兒了。
“金陵洞天……如今這個時機,謝家要重開金陵洞天。”錢晨摸著下巴,思量道:“似乎王謝兩家,有了某種共同的默契,在向司馬家施加壓力。都不用我去著手調查,他們就在把我往真相那里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