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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慕之身份在那里,她不可能一個人來刺殺文臻燕綏,必然有相當一部分下屬以及同伙,唐慕之遇險后,被他們先一步找到,那些人必然要救。
既然四面撒網而不得,那就守株待兔。
然而,唐慕之在寒風中瑟瑟被吊了一整天,嚴陣以待的人們也沒等到任何動靜。
在營地斜對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峰,峰頭圓潤,似壽星的光頭,因此有名為老人峰。
老人峰上多林木,林木間立著高高矮矮的人影。
最前方立著身影修長的男子,正對著下方營地灼灼的燈火,燈火之下,唐慕之垂著臉的身影依稀可辨。
他身后的人們都屏息低頭,還有幾個人跪在地上。
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雪還不大,指甲大的雪花盤旋著落在他烏黑的發上,襯得他眉眼也似生霜。
一片靜寂里,有人吶吶道:“主子……已經一天一夜了……”
屬下聲音惶然,男子卻似乎輕輕笑了一下,眾人頓時又低了頭。
和長川易家合作,擄文臻逼殺燕綏,家族為此從長川易家得到了相當巨大的好處,結果六小姐橫插一腳,想要殺文臻誘燕綏,導致原計劃無法繼續且功敗垂成,六小姐自己還失陷于敵手。
原本他們有先機可以救到六小姐,偏偏六小姐召喚巨蟒相救,他們并不清楚,在崖下崖上搜尋耽擱了時間,后來還是主子來了,下崖發現了巨蟒的蹤跡,但巨蟒帶她走的逃生路非常狹窄,他們這些男子都通不過,因此失去了追蹤小姐的機會。
現在整個昌平通往各處的道路都被封鎖,整個山脈也到處都是搜尋的人,再留下去隨時可能發生意外。
但六小姐必須要救,這一救,可以想見的要面對的是什么。
對方還真是拋出了個難題。
男子看著底下,看似看著唐慕之,眼神卻越過她,落在了那座崖邊。
他被水獸耽擱,來遲一步,之后為了搜尋唐慕之和躲避敵方,一直在這深山之中沒有離開。
因為不斷有人下崖,導致他一直沒有機會下崖。
身后的屬下們,還在等著他的決策。一開始是以為主子要等一等再出手,后來以為主子要等黑夜再出手,再后來以為主子一定在等一個更好的時機,但如今飄雪,寒夜,六小姐重傷,再不救,恐怕就真沒機會了。
等待如此令人心急如焚,他們終于等到主子開口。
“既如此,那便散了吧。”
眾人:“……”
是我們耳朵出問題了嗎?
他已經轉身,向著老人峰下走。
“主子……”
他并沒有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雪花飄飛的夜色中,只有一句話散在風里,淡而冷。
“廢物何須救?生死且獨擔。”
那座曾墜落三人,當地人梭巡不敢進的黑崖,這幾日被來來去去的人把崖邊的石頭都磨光滑了。
因為掘地三尺也一無所獲,所以現在大家終于放棄了這里。
他下了老人峰,便獨自一人來了這黑崖,也是選擇了爬下崖,順著崖石,一道道摸下去。
他在半山停留,看見崖邊突出平臺上有斷裂的松枝。
那平臺四面溜滑,很難過去,他在長繩上不住擺蕩,一直蕩到似要飛到崖上,在最高點掠過平臺松枝,手指一拈,指間拈了一片小小的絨羽。
他想了想,盤坐在平臺上,取出一柄黑色的笛子,就唇吹起。
并無笛聲,卻有回響。
不多時,四面簌簌而動,有猴群在山頂探頭探腦,有巨蛇在山壁緩慢游動,有蒼鷹的唳聲清越凌厲,翅尖蕩開山間濃霧,劃一條冷白色的云軌,飛掠而來。
他收起笛子,從容坐上鷹背,一路向下,在靠近山壁下端的地方,看見一些枯萎的藤蔓和各種植物。
這冬日山間,植物本就大多枯萎,但他認得出,這種枯萎也是有區別的。
只有具有強大信息網的人才會知道,宜王燕綏的生長之能,激發植物的生機,過度激發之后,便是加倍的衰減。
所以他催生過的植物會在一天之后開始焦枯,比尋常植物死去之后更干癟。
燕綏果然落崖了。
看位置,這時候才催生,很可能接不住。
燕綏怎么會落到這種地步?
是因為文臻嗎?
他落了地,崖底積雪已近膝。
他并沒有在崖底停留,這里不會再有任何發現。
一片皚皚的雪間,他緩緩行走,像一抹來自黑夜的漂游的影,唇間的黑笛烏光幽幽,崖底盤旋的風掠起他的鬢發,遮住他分外清亮卻又深邃烏黑的眸。
碎雪不斷撲在他墨色的袍角,像無數不請自來撩人衣袂的白梅花,他在黑山白月間行如落雪無痕,山澗透明的冰鏤刻他輕緩如風的步伐。
有猴群安靜跟隨,有雪兔無聲依偎,有蒼狼遙遙于崗上相望,有梅花鹿載一身碎花白,不知是雪還是梅花,靠著他挨挨擦擦,深紅如珊瑚的長角挑一輪殘月。
他從寒月初升走到日上三竿,雪停停下下,到了天明,四面亮若瓊林。
所有動物都很依戀他,他卻不停步,似在行走間不斷聆聽。
聽那猴群指手畫腳示意有人騙了它們的寶貝。
聽那雪兔說有人宰了它隔壁二姨家奶奶的妹妹的丈夫。
聽那梅花鹿說有人試圖拐騙它做坐騎,未果。
聽蒼狼說……前天有人提供了它一頓大餐。
他跟著蒼狼走,在一處山崗下,看見一具已經被群狼啃得只剩下骨架的熊尸。
他蹲下看那熊尸良久,從那熊掌干脆利落很有技巧的切割技術上,看出是誰的手筆。
雪光倒映他亦如雪潔澈又如墨幽黑的眸子,那眸子里緩緩漾開一抹笑意。
森然又清透,是九天之上泠泠撥弦的仙。
像少見的淡綠色紫英葵在瓊林玉樹間開遍。
他站起身,遙望前方山脈在淡藍天幕下隱隱的灰色輪廓。隔山隔水,他似看見想要見的人。
“還能有力氣殺熊……真好。”
留在昌平營地的林飛白易人離等人,將唐慕之吊了一天一夜之后,發現竟然始終沒有人來救,反而有些騎虎難下了。
殺掉唐慕之容易,一刀便行。但是殺掉唐慕之可能帶來的后果太嚴重,林飛白和易人離為此發生了很大的分歧。
易人離一向混不吝,主張既然沒用,殺了給文臻報仇;林飛白則堅持先放下來,但依舊要看守好她,這么一個人質在手,說不定就能發揮作用,厲以書則是完全的朝臣思維,認為唐家只要沒公開撕破臉,朝廷便不能先動手,便要先動手也不能是他們先,萬一引發開戰,普通臣子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三人引發爭執,又缺少了燕綏拍板,一時難以決定,林飛白和易人離差點打起來,結果也不知道是唐慕之竟然趁人不備馭獸,逃了出去。
她原本被看守得很緊,哨子自然是被拿走了,但唐慕之也是個狠人,最后林飛白等人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發現看守被野獸撕得四分五裂,唐慕之原先所在的地上一攤血,里頭半截被生生咬下的指骨,那骨節一看就是她自己的。
唐慕之雖然可以直接吹口哨馭獸,但是還是有哨子才效果最好,易人離看了那骨頭的咬痕,猜測唐慕之很可能是咬下了自己的小指,用自己的一節指骨,做了個骨哨。
當時他說出這話的時候,所有人望著那攤血和啃下來的碎骨,都覺得渾身發冷。
未曾見一個女子可以對自己狠至如此。
林飛白第一次后悔,自己考慮太多,沒有第一時間殺了她。
唐慕之逃的很是時候,眾人還為燕綏文臻焦頭爛額,也沒多少精力顧得上追擊她。
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三人最終達成了共識,確定了昌平周邊絕對沒有文臻燕綏,當即下令拔營而起,一路趕路一路追索。
而千陽鎮,便在兩日后的行程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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