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寒刃劈來,仿佛還帶著血腥之氣。
池棠瞳孔驚恐放大,下意識掙扎尖叫,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不了了。
姚十一點完穴,正要抬手繼續,忽然不自覺看了她一眼。
那張小臉布滿灰塵,和著淚水,看起來十分狼狽。
一雙眼睛仿佛睜大到了極點,驚恐到隨時可能昏厥,就像是她見過的許多臨死前的人一樣。
“只是少一截小指,不會死。”她淡淡地說了一句,便挪開了眼睛,也不知小姑娘有沒有聽進去。
這個小姑娘,其實她很早就見過了。
七年前小姑娘剛來江南的時候,義父就讓她去認過一回。
那時她走在街上,小姑娘坐著馬車經過,趴在車窗邊看到她在看她,便沖她笑了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整個人又甜又軟,像是貴婦懷里抱著的貓兒兔兒,乖巧溫順,一塵不染。
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女孩兒,和她完全相反。
她倒也不嫉妒,真要嫉妒,世上值得嫉妒的人多了。
那次在陸家作的畫,那兩個女孩兒,是真的讓她覺得美好,至于輕不輕浮的,她一個女人一時沒想到。
她并沒有濫殺無辜、傷害弱者的習慣,因為沒必要。
但只要有必要,她眼里就沒有什么無辜和弱者。
按住小姑娘細細小小蔥白管兒似的尾指,短劍揮下,毫不遲疑——
“叮!”短劍脫手飛開,落在地上。
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劇痛,池棠茫然睜眼,正見姚十一從窗口竄出,下一刻,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窗口被扔了進來。
那白衣人沒有摔倒在地,而是空中急轉,穩住身形落地。
但屋里還有一個黑衣人持劍緊隨而上,將白衣人直逼到角落,劍尖指喉,一觸即死。
白衣人倒也不慌不懼,撣了撣袖子,嘆道:“你要殺人家爹已經夠過分了,還要剁人家手指,一個十五歲都沒到的小姑娘,你于心何忍?”
池棠看著他,反應不過來。
怎么是他?他怎么會來救她?
雖是覺得不可思議,心里終究升起一絲希望,目不轉睛地看著白衣人。
姚十一冷冷道:“我既要殺她父,便是斬草除根殺了她也是理所應當。”
白衣人察覺到池棠的目光,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要斬草除根便斬草除根了,這么漂亮的小姑娘,給人一個全尸不好嗎?”
池棠很少被男子夸貌美,但內心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果然是她想多了,這人怎么會來救她?
姚十一沒有再理他,從地上撿起短劍,向池棠走來。
池棠剛才是嚇到呆滯,腦子一片空白,但這會兒一緩,卻是回了神,再看著姚十一手里的短劍,還是不能躲不能說,無聲掉著淚,心里只剩絕望。
白衣人忽然又嘆了一聲,道:“你不就是想刺激一下池長庭嗎?其實剁下來的手指都一樣,血淋淋的一截,池長庭哪里認得出是不是他女兒的?你剁自己不就行了?”
姚十一剛碰到池棠的手指,聞言回頭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這么憐香惜玉,你來替她?”
他微微一怔。
姚十一冷笑一聲,舉起短劍——
“等等!”喊聲有些急促。
他面色無奈地抬起手,伸出小指:“來吧!”
池棠驚呆了。
怎么會……
姚十七也驚愣了一下,隨即朝劍指白衣人的黑衣人使了個眼色。
他看了池棠一眼,把手的位置挪了下,藏在她看不到的位置。
池棠呆呆地看著。
寒光一閃,鮮血飛濺。
他悶哼一聲,眉心頓時緊皺,右手猛地握住左手彎下了腰,背脊緊繃弓起。
黑衣人俯身從地上撿起什么,又隨手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料一包,看向姚十一。
“告訴池長庭,明日午時之前,同官縣北二十里,遲一刻鐘,他女兒就少一根手指!”姚十一道。
說完,抬手一拂,終于解了池棠的穴。
池棠腿一軟,忙扶住桌子,跌跌撞撞朝白衣人跑去,撲跪在他身前,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要不要緊?”
他抬起臉,面色蒼白,笑道:“少了一截手指而已,又不會死。”
池棠咬著唇抽出隨身的帕子,道:“我、我替你包一下吧?”
他看著繡紋精美的絲帕,笑了笑,松開右手去拿帕子:“我自己來吧!”左手握緊藏起了小指。
池棠捏緊帕子,道:“你一只手怎么包,還是我來吧——”稍頓,“我不怕。”
他又笑了笑,朝她伸出了左手。
那樣可怕的血肉模糊,池棠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嗚咽一聲,下意識挪開目光。
“還是我自己來吧。”他溫聲笑道。
“我來!”池棠咬著唇將帕子展開,用眼角余光一下一下地確認位置,終于是將他的手指包好了。
只是她怕弄疼他,打結的時候不敢用力。
他笑了一聲,道:“要扎得緊一點,不容易出血。”
池棠才重新扎了一下。
“可以了。”他含笑道。
池棠怔怔地看著他的手,驀然落淚。
“為什么……”
池棠真的想不通,一夕之間,怎么能有這么多變故?
曾經爹爹和太子殿下都說好的蘇瑾變成了壞人,她一直當作壞人的秦歸卻冒出來替她斷指。
如果是別人告訴她,她一定不信;
如果這只是一個故事,她也會覺得這個故事編得太離譜。
可這偏偏是她正在經歷的事。
秦歸微微一笑,道:“你一個姑娘家,少了一根手指不好看。”
池棠鼻子一酸:“可你……可你以后不能彈琴了……”
秦歸被譽為琴士,又以琴入翰林,不能彈琴,不是這輩子都毀了?
秦歸正要說話,卻被姚十一一聲冷笑打斷了:“你當他什么好人?你現在在這兒可都是拜他所賜!”
池棠愣了愣,抬頭看她。
姚十一冷笑道:“用陸七引你上鉤,玉華宮制造混亂困住太子,還有所有對付你爹的計謀,都是他出的,我帶走你時,他還放了人出來攔著東宮那些侍衛,現在又來假惺惺充什么好人!”
池棠驚愕看向秦歸。
他卻只無奈一笑,未作辯解。
池棠下意識朝后一退,跌坐在地,腦中亂哄哄的。
這都什么九曲十八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