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明知道是這樣,林錦容也必須硬著頭皮承認下來,因為她想分家。
如果不分家,她就要把自己攢的銀子都拿出來交到公中。
她早在不曾回來之前便在盤算著了,辛辛苦苦這么幾年攢的銀子,可不是為了回來為他人做嫁衣的,叫誰白白的拿出那么些銀子出來,也決計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家是非分不可。
趙忠竹在一旁,也聽明白了,看著云嬌的眼神像是重新認識了她一樣,她也覺得林錦容口口聲聲說是替他們家考慮,這話有些不妥,可要叫她說,她是絕對不知如何反駁的。
這會子若是她開口,就她這笨嘴拙舌的,估計幾句話就叫林錦容給繞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還是云嬌腦子清明,也伶牙俐齒。
其實在此之前她心里都有些沒底,只是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覺得小妹妹說的話有道理,便聽了小妹妹的話,對云嬌好。
直到這會兒,她才算是發自肺腑的認可她了,風兒眼光真好,娶了個好媳婦。
而一旁,秦煥禮已經稍稍冷靜下來,他稍一考量也發現,云嬌很不簡單,其實從家里下人的轉變來看,他便知道云嬌手里有兩把刷子。
再看林錦容這態度,勢必是要分家的,這種事情攔也攔不住,眼下,當然該選擇對自己家更有利的說法了,這么看來,云嬌的選擇確實無可挑剔。
他同時也明白過來,他雖然一把年紀了,但還是有些太過感情用事了,遇上事情不能冷靜,一沖動差點就叫林錦容給繞進去。
想到這里,他看著林錦容的眼神里,更帶了幾分怒氣,這婦人心腸壞的很,三弟當初怎么就娶了她?
不過也難怪,以三弟來說,娶林錦容也算是高攀了,縱著她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只是他想起從前的兄弟情深,再看看眼下的情形,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不舒坦的。
“好。”云嬌朝著蒹葭抬了抬手:“去取筆墨來。”
“是。”蒹葭行禮去了。
“取筆墨做什么?”林錦容心里跳了跳,總覺得云嬌打的不像什么好主意。
“既然要分家,那就該立下字據,也就是‘分家立戶書’。”云嬌一雙清澈的眼望著她,似乎很是疑惑:“三叔母見多識廣,肯定知道這個。”
“這個自然知道,可是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吧……”林錦容暗暗的握了握手心:“自家兄弟,又不是外頭的人,大家口頭上商議一下定下來,到時候各自遵守就是了,不必要寫下來,太傷感情了不是?”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有些抵觸,這筆尖上落下來的東西,可不是口說無憑了,往后要做什么或是遇上什么事,就得憑白紙黑字了說話了。
“三叔母連分家的話都說了,還怕什么傷感情?”云嬌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林錦容心中一急,脫口道:“那你們大房既然要按照規矩分,這么大的一個家里頭,我們三房也不可能只得一個院子吧?
宅子不是大哥手里建的,要分的話,應該一家一半。”
這話說出來,眾人皆是一靜,都先望著她,又望望云嬌,未曾言語。
大家心里都有數,她提的這個話也有理,秦煥賢雖不是長子,但是他也是嫡子,他們兄弟二人,若是真照著規矩分家,他確實該得這個家家產的一半。
林錦容見云嬌不曾言語,心下不由有些得意,小小的丫頭還想同她斗?
她又接著道:“不光是這家里的房子我們該得一半,就連奴仆通同如今賬上的錢,也該分我們家一半才對,我原本不想這樣斤斤計較,可侄媳婦你非要按照規矩來,我也沒法子了。”
她說著,還嘆了口氣,一副被逼無奈的模樣。
這一回。就連秦煥賢都愣住了,當初兩個人商量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林錦容沒有這么大的胃口,也不想要那么多院子,畢竟他們家人口少,最多就是秦玉鸞如今一天一天大了,不適合與父母同住,確實該給她分個院落,添幾個婢女。
若是照著林錦容所說的分家的話,那這事情可就鬧大了,只怕到時候遮也遮不住。
“侄媳婦,你意下如何?”林錦容故意詢問云嬌。
云嬌抿唇一笑道:“三叔母見多識廣,規矩也懂得多,說的自然是對的。
三叔母要下人,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這些年這些人都是咱們長房替你們三房養著的,三叔母若是要人的話,之前我們發下去的月例銀子,該補一下吧?”
“這個都好說,家里頭賬上的銀子分到我手里,我就給你們。”林錦容自認為抓到了要緊之處,緊咬著不放,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若是祖父祖母當家,家里頭銀子是從他們兩位老人家身上來的,自然該拿出來分。”云嬌也不急,說話不緊不慢:“只是,祖父祖母早已年邁,不問世事。
莫要說如今家里頭的賬上沒有富余,就算是有的話,也是我們長房這幾年自己攢的,三叔母若是要分,也該將你們的銀子拿出來,放在一處再平分才對。”
“是啊,分家就該將總的銀子拿出來再分,三叔母不會想什么也不出,就直接分賬上的銀錢吧?”秦南風笑問了一句。
林錦容聞言,臉色變了變,又道:“爹娘二老那處,當初就沒留下什么東西來嗎?”
“就算留了,這些年三叔,三叔母不在家中,大姑母當家,也不曾少貼補二老,這事三叔母可以去問大姑母。
至于西郊的邸舍,那是我娘的陪嫁。
實不相瞞,我接過這個掌家之權之時,賬上攏共也就一百多兩銀子。
如今,我還打算年后將園子修一修,三叔母既然想要一半,那這修園子也就一人出一半吧。”云嬌說著看向一旁默默無言的秦玉鸞:“畢竟,鸞妹妹還未出閣,到時候說起親事,家里的園子也是鸞妹妹的臉面不是?”
她這么一說,林錦容同秦煥賢頓時面面相覷,他們是回來了不錯,但可不是回來使銀子的,若是得了幾個舊院子,還要出銀子修園子,這豈不是賠本的買賣?
“不知三叔母意下如何?”
這會子,輪到云嬌反過來催問他們了。
林錦容笑得有些僵硬,暗暗朝著秦煥賢使了個眼色。
秦煥賢頓時上前幾步,一張圓臉上的兩只小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看著云嬌:“侄媳婦,你三叔母方才是開玩笑的,我們這幾年在外頭,對家里頭又沒什么貢獻,爹娘都仰仗大哥大嫂照應,哪有什么臉面要一半的家產?”
這破家產爭了有什么意思?沒點好處也就罷了,還有倒貼銀子的修園子,傻子才要呢。
“那三叔的意思是?”云嬌也笑瞇瞇的望著他。
“這樣,我們還住怡然院,其他的我們也不要,只是你鸞妹妹如今也不小了,再給她一個小院子也就罷了,旁的都留給你們大房,往后就各管各的。”秦煥賢一邊說一邊看林錦容的臉色,見她微微點了點頭,這才松了口氣。
“也就是說,三叔只要一大一小兩個院子,其他什么也不要,也不出銀子修園子?”云嬌等于將他的話重復了一遍,只不過說的條理更清晰了些。
“不錯。”秦煥賢搓了搓手,看林錦容:“你看呢?”
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林錦容做主,他是知道自己沒干算計,生怕自己說錯了便宜了大房,到時候后悔可就沒用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林錦容看云嬌:“只不過,雖然分了家,但畢竟是親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往后鸞兒要是有事,還指望你們照應,另外前廳還是要給我們用用的。
這個,等會兒立字據的時候,要寫上去。”
家里的這些廳子還是不錯的,只不過她平日里也用不上,最多就是女兒說親、定親、成親要用一用,這種事情在院子里也不是不能做,只不過顯得太小氣了,她怕女兒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好,三叔母所求就只這些嗎?”云嬌又問她。
林錦容想了想,點頭肯定地道:“就這些。”
“那園子修起來,三叔母同鸞妹妹肯定是不要用了,倘若以后要用的話,一回就給……”云嬌思忖著道:“都是自家人,一回就給五兩銀子吧。”
林錦容臉色有些難看起來,什么破園子要給五兩銀子?去西池也花不了這么多,請她去她都不去。
“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園子我可是拿我的嫁妝錢出來貼補著修的,那都是真金白銀,三叔母該不會怪我斤斤計較吧?”云嬌一臉乖巧的望著她,眼中還帶著憂慮,仿佛真的很擔憂她生氣似的。
裝模作樣!
林錦容在心里罵了一句,面上卻笑道:“怎么會,你自己使銀子修的園子,那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既然分家了,我們進去游玩,給些銀子也是應當的。”
“那等會兒,咱們把這個也寫上。”云嬌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既然不曾公開分家,就不信秦玉鸞到時候說人家,會用不上園子,到時候還能作耗作耗這個三叔母,她不是在意銀子,就是要叫她不痛快。
她算是看出來了,三叔母同大姑母是一路的,既然要分家,那就分個徹底,省得以后又糾纏不清。
這個時候,蒹葭已經鋪好了紙張,又磨了墨,只等著下筆了。
“三叔母,你來動筆吧。”云嬌客氣道。
“我哪會寫字,只是粗粗的認得幾個字罷了,還是叫大哥來寫吧,大哥字好看。”林錦容看著秦煥禮難看的臉色,故意開口道。
秦煥禮冷哼了一聲,干脆起身拂袖而去,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又要壞事。
“煥賢,大哥好像生氣了。”林錦容側目看著秦煥賢,很是擔憂。
秦煥賢擺了擺手笑道:“不妨事,大哥就這個脾氣,過一陣子就好了,不會真同你我計較的。”
“那我就放心了。”林錦容拍了拍心口,看著云嬌:“你看著是個靈巧的,你應該是會寫的吧?
若是不行,就讓我們鸞兒代勞吧。”
她是故意這么說的,云嬌從前的一些事,她今朝都聽秦煥禧說過了,從小被當做庶女養起來的,又沒什么規矩,她估摸著也是不會寫字的多。
另一個,她也想讓自己的女兒在眾人跟前露露臉,他們夫婦二人就這么一個女兒,那自然是當做掌上明珠一樣捧著,讀書、寫字、插花、吟詩、品酒、點茶,無一不是精心教導過的,還從回來還不曾在人前展露過,也是時候該拿出來了。
女兒年紀不小了,往后帝京那些個夫人、姑娘們的詩會、茶會,也該多去一去了,也好物色物色姑爺的人選。
“那我就試試看吧,若是不行,就由鸞妹妹來。”云嬌一笑,并不推拒,上前提起筆來。
林錦容心中不悅,盯著她手里的動作,有些不屑,提筆倒是像模像樣的,就是不知道寫出來的字到底是騾子是馬了,她皺眉看去。
但見云嬌垂目盯著面前的白紙,筆尖落下,一個個端正娟秀的小字便躍然紙上,那些字如同她這個人一樣,大略一看直覺得看著不錯,細看看,就更好看了,甚至能看出這些字當中的銳氣,都藏在了橫撇勾捺之間,越是盯著看,就越叫人心驚。
她動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有一種輕盈靈動的美,很快,兩張一模一樣的“分家立戶書”便一氣呵成,擺在了林錦容的面前。
“三叔母見笑了。”她放下了筆,抬眼笑看林錦容:“看看可還滿意,若有不妥,我再改便是了,若是嫌我字丑,可叫鸞妹妹再抄錄一遍。”
林錦容側目看了一眼秦玉鸞,再看看云嬌的字,一言不發。
她這次讓秦煥賢調任回來,可不是為了回來分家,也不是為了孝敬公婆,而是想給女兒尋個好婆家。
她本以為,這不是什么難事,如今看著,恐怕沒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