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廣場古時喚作天和,大平年間改名為大平。
三百年前,鴻德帝率百萬大軍攻破此地后,在天和廣場殺了前朝不肯投降的最后百名官員,而后在此定都。
廣場正面朝南,四方華表巍峨高立,地上漢白石雕琢著整齊細致的福潤滄海紋,往上是騰云之龍。
現今四面立著軍士,長槍明亮,哪怕密布烏云,他們身上的盔甲也令人覺得熠熠生輝。
轎子一座一座抬來,在廣場東階停下,陸容慧最先出來,拂了拂袖子,抬腳朝上走去。
官員們一個接著一個下來,朱峴也從轎子里走出,握緊手里面的文卷,頗覺沉重。
北風朔朔,滿京都的目光似乎都聚攏在大平廣場了,勤勞的人去圍觀,懶得跑的人在茶樓酒館圍著等消息,而原先最熱鬧的京兆府衙門前,反而不剩多少人。
京兆府斜對面遠遠有個茶樓,門前的伙計半身躺在長板凳上,靠在那邊嗑瓜子,瓜子皮落了滿滿一地,連他的破鞋子里也丟了好多進去。
他百無聊賴,心里面嘮叨和哀嘆世道怎么就亂成這樣,余光這時看到什么,他往后面望去。
寬闊的街口,一個衣著簡素的女童牽著一輛馬車走來,速度慢悠悠的,邊四下張目望著,像是散著步。
馬車上沒有車夫,女童手里拿著根粗鞭子。
她在京兆府衙門前停下,小腦袋仰著,望著匾額上面高懸的“海晏河清”四字。
伙計好奇的看著她,下一瞬驚了一跳,趕緊從凳子上跳起,顧不上自己鞋子里面的瓜子皮還沒有抖出,慌張朝那邊跑去。
但是來不及了,女童踩著從馬車上面搬下來的凳子,撿起了鼓槌,朝著登聞鼓用力的砸了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伙計邊跑邊道,“這個不能玩的!”
鼓聲響起,女童力氣沒有多大,所以不如別人錘的那般有勁和大聲。
四周為數不多的人愣愣的望來,京兆府門口的守衛立即上前。
伙計沒再過去了,喘著氣看著女童站在那登聞鼓下。
“哎,”伙計嘆息,看著那邊已經開始被問話的女童,說道,“這傻的。”
“……一敲這鼓,你就得挨板子,這是規矩。”守衛聽聞來意后說道。
另外一個守衛也走上前來,準備好逮人,不過這女童帶著笨重的馬車,倒是讓他沒那么緊張。
“所以你剛才說的,人都去了大平廣場?”女童說道。
“你不知道?”
“我來的路上不見多少人,”女童一笑,“不過這么說來,這里真正能管事的人也去了那邊?”
兩個守衛你看我,我看你,一個說道:“你既已敲了登聞鼓,便先留在這,等那邊回來之后,不會不管你的,不過你這屁股上的板子,一下都不會少挨。”
“你知道他們去大平廣場干什么嗎?”女童忽的回頭,朝離這邊最近的伙計望來。
伙計“啊?”了一聲,被這女童淡定閑適的模樣弄的愣愣的。
來這里見官的人哪個有如此氣度,更別說這些時日,伙計在門口見了多少人哭哭啼啼了,而那些敲了登聞鼓的,更是一個賽一個的驚恐,有人甚至敲完就能嚇昏過去。
“說,說是砍那些亂民的腦袋的。”伙計很輕的說道,看著女童姣好的面龐,暗道可真是好看秀麗,尤其這雙明亮清澈的眼眸,星子一樣。
“亂民。”夏昭衣輕聲說著。
她再抬頭看向守衛,說道:“行吧,不用等他們回來了,我去找他們。”
說完,身子一翻,一個不用手的側空翻,瞬息上了馬拉扯韁繩,姿態還有幾分帥氣。
反應過來的守衛一步上前:“等等!”
“你敲了登聞鼓,你往哪兒走!”另一個守衛連忙拉扯住馬韁。
“你說我往哪兒走,”女童明眸一笑,“我往大平廣場走啊。”
說完,她手里的鞭子揚起,朝著馬臀擊去,同時手腕一轉,利落的一鞭朝著守衛的手背擊來。
守衛吃痛,下意識松開,那馬兒就撞了過來,他趕緊往后退去。
馬兒眨眼便狂奔遠去。
其他幾個守衛從門口跑來,壓根沒想到這兩個人會對付不了一個小童。
“愣著干什么!”有人叫道,“快追!”
但是根本追不上,距離越來越遠,他們停了下來,愣愣的看著遠去的馬車。
“這怎么回事,怎么這馬車跑的比沒車的馬還快?”
“這也不是什么名貴的馬種吧。”
他們喘著氣說道。
馬車一路狂奔,聽聞聲音的人紛紛讓路。
速度越來越快,近乎失控,好在街上的人并不多。
等穿過御街,從東面出來后,前面開闊的路口忽然人山人海。
遠處可以看到大平廣場一角,諸多人聚攏著,密密麻麻,無處落腳。
馬兒繼續奔著,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夏昭衣取出火折子吹了下,在弩箭上點燃。
一支帶火的利箭“嗖”的從她手腕上的臂弩疾射而去,力道巨大,聲音尖銳。
人群大驚,許多人回頭。
“駕!”夏昭衣又揚起一鞭,馬兒吃痛嗷鳴,加快速度。
后面傳來的驚慌影響前面,前邊的人不知道發生什么,趕緊先躲命要緊。
驚恐在人群里散開,紛紛朝兩邊跑去。
女童駕車長驅直入,孤身一人。
朱峴念著判詞,文縐縐,極長極長。
天光晦暗,讓他覺得周遭的一切如似泡影,很不真切。
他念著,覺得有些口干,秋冬的干燥讓他唇瓣也裂開了皮。
這時他停頓了下,抬頭朝遠處望去。
人群里不知道為何又一陣驚慌。
“怎么了?”陸容慧在后面問道。
朱峴收回目光,看回手里的判詞,再抬頭朝那些神情或憤怒或麻木的罪犯們看去。
廣場這么大,人群嘈雜聲這么響,哪怕他現在努力提高自己的聲音去念這些文字,其實也沒多少人聽的到。
朱峴深吸了口氣,準備繼續念。
遠處那陣嘈雜聲卻更響了。
朱峴再度望去,甚至一直舉著的手也垂下了。
“陸大人,有些不對。”朱峴說道。
陸容慧不耐煩的皺眉,起身朝外走來,身旁的幾個官員們跟來。
“何事不對?”陸容慧說道,便看到遠處的人群遠遠分開,一輛馬車從更遠的地方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