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衣是被忍冬喚醒的。
“唉,我這都沒幾日便要生了。你還不讓我多睡一會兒,好蓄些力氣。難得今日柴二要早朝,沒有人硬拉著我去院子里轉圈兒。”
“現在天涼了,早晨外頭都打了霜,我恨不得縮在被子里,一日都不冒頭。”
忍冬被謝景衣絮絮叨叨的抱怨給逗樂了,“奴說不過三娘子,您給忘了?今日老夫人便要住過來了,省得萬一您發動了,院子里亂了套。”
謝景衣撅了撅嘴,無奈的起了身。
謝景衣再拽又如何?柴佑琛再厲害又如何?在生孩子這件事上,翟氏方才是土皇帝,兩府都是她的一言堂。
謝景衣覺得,造成今日局面,都應該歸咎于柴佑琛主動投敵,對翟氏言聽計從!
“不過奴著急喚您,倒不是因為這個。壽光縣主來了,在花廳里候著呢。”
謝景衣一愣,“隨便弄弄便是,別叫她久等了。”
裴少都被抓的當夜,便在獄中自盡了。翌日一大早,禁衛軍便抓了溫裴兩家親近之人,壽光縣主乃是裴少都的妻子,首當其沖的落了大獄。
謝景衣特意選了件素凈些的夾衣,隨意的挽了發髻,便進了花廳,天氣寒涼,花廳里早就支起了屏風,上頭繡了半叢金菊,一只戴著鈴鐺的小奶狗兒,仰著頭嗅著花香。
這小奶狗正是青樂小時候的樣子。
穿過屏風,謝景衣一眼便瞧見了坐在椅子上的出神的壽光。
她穿著一身素色的布衣,只簪了銀簪子。比上一回見到她,要消瘦了許多,像是大病了一場,整個人都落了形。
謝景衣在心中嘆了口氣,“阿姐。”
壽光聽到謝景衣的聲音,忙站了起身,對著謝景衣行了個大禮,“你救了我兩次,我實在是不知曉該如何回報。”
謝景衣忙扶起了她,“阿姐說的哪里的話,你平平安安的就好。日后可有打算?”
壽光扯起嘴角笑了笑,“我知道的,若不是你同柴二在官家面前求了情。裴少都謀逆,我身為他的妻子,如何還有活路?這些日子在獄中,我可算是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我年少之時,體弱多病,除了裴少都一個外男,旁的也沒有見過。人都說我們神仙眷侶,其實未出嫁前,兩府而居。出嫁之后,我又多住在別院。”
“我在里頭,整夜的睡不著。想著我們的往事,我總覺得,會有許多許多。可思來想去,多半都是他畫畫來我題字。有些事情,難以啟齒,但我早就發現了,他心中早已另有他人。”
“不過當時,我自欺欺人罷了。便是曾經有過真情,那也已經是過眼云煙了。”
謝景衣聽著,搖了搖頭,“阿姐莫要太過傷心,你還有女兒呢。不過你倒是謝錯了人,真正改變官家心意的,不是我們,而是你郡王妃。”
“她在宮中苦苦哀求。又因為你確實不知情,方才……”
謀逆本是誅九族的大罪,按照那大陳律而言,裴溫兩家要傾族覆滅。但百年世家,關系錯綜繁雜,若當真深究,站在大陳朝堂上的人,要少了一半去。
即便如此,兩族付出的代價,也遠比謝景衣之前預估的要慘烈得多。
壽光縣主確實是長期在城郊養病,并未摻和在其中,最后被奪了封號,貶為了庶民,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壽光一愣,拿著帕子擦了擦淚,“母親待我比親女更親。今日前來,也是來向你辭行的,為母則剛,我還有女兒要養,自是不會尋死覓活的。”
“我打算日后領著孩子,住到西京去。在這京城里,人盡皆知謀逆之事,總會有人在孩子耳邊說三道四。趁著她年紀尚小不記事,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謝景衣點了點頭,“阿姐心中有決斷就好。只不過為何要去西京,路途遙遠不說,遇到什么事兒,也沒有個助力。”
“我年幼的時候,父親曾經去西京任過職,我小時候在那里住過一段時日。除了這東京城,也就是西京,我有些印象了。”
謝景衣倒也沒有繼續規勸之意。
人一輩子長得很,該怎么活著,想怎么活著,都應該由她自己決定。壽光是想再嫁也好,一輩子帶著孩子守寡也罷,都是她自己個的事。
說起來,一開始她救壽光,還全是因為裴少都。當真是世事無常。
壽光亦沒有什么可多言的了,她站了起身,拿起了早前擱在桌上的一個小包袱,遞給了謝景衣。
“我走得急。怕是看不著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之前在莊子靜養的時候,閑得無事,給孩子做了些衣衫,繡了床小被。”
“我知曉你手藝好,也不缺這些。就當是個心意吧。今日一別,不知何事方才能相見,大恩大德,銘記于心。”
謝景衣接過了包袱,心中亦是酸澀,“多謝阿姐了。”
壽光點了點頭,微微的笑了笑。
謝景衣尤記得,頭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驚為仙人的樣子。雖然現在已經變了,可謝景衣卻莫名的覺得,這樣的壽光,真實得多。
忍冬送客出了門,謝景衣伸了個懶腰,朝著院子里走去。
微風吹到她的臉上,有了些許的涼意。她抖了抖胳膊腿兒,老老實實的按照翟氏說的,在院子里踱起步子來。
“柴止言啊柴止言,你說你多沉啊,跟綁了塊大石頭在我肚子上似的。你阿娘我本就不高,被你這樣一壓,怕不是又矮了一寸。簡直了……”
“我阿娘,也就是你外祖母,還哄騙于我。說懷了孩子之后,那孩子在肚子里撐著,能把人的骨架給撐開了。瞧著能長高好些。”
“可她也不看看,她生了那么些個,也不見長高一絲半毫啊!簡直就是個騙子啊!前些日子,我瞧見了一本雜書,上頭寫著,睡覺的時候,用繩子一個拉手,一個拉腳,能把自己扯長。”
“也不曉得,到底有沒有用。你想想看啊,到時候你阿娘我上朝,往那兒一站!人都說,黑羽衛大統領啊來了,多威風啊!可一瞅,人呢人呢?”
“哎呀,這個大統領不低頭看不見啊!那我豈不是顏面掃地?簡直了,我竟然比那些糟老頭子還矮!令人發……”
謝景衣說著,突然覺得肚子一抽,忙停了下來。
緊接著又是陣抽痛,她頓時慌了神,結結巴巴的嚷嚷道,“快快快……快叫柴二給我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