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尹不贊同,“今日你那證據,便是沒有柳夢庭,也足以讓漆少平獲罪。你都不用惹上一身腥,只要讓人把那個小冊子交上來即可。可你還是跳出來了,為柳夢庭說話。”
“你知道,那個孩子除了一張血書,并沒有任何其他的證據。就這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憫人之心,不是一身正氣是什么?”
“老夫做這開封府尹,一眼過過多少人,自問不會輕易打眼。”
謝景衣抬起頭來,看了看天,這天灰蒙蒙的,混沌得分不清楚天地邊際,到了今夜,怕不是又要下雪了。
“我問大人一個問題,漆少平做的其他惡事,大人還回去一一追查嗎?惡人作惡,有的是一時之差,戰戰兢兢的賭了一回;有的人,則是肆無忌憚,連吃肉都是從別人碗里搶來香。”
“漆少平做這奪人家產之事,輕車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了,大人你,在已經能夠定他罪的情況下,還會去追查嗎?”
黃府尹正了正身子,拱了拱手,“只要有線索,定是要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謝景衣輕笑出聲,“對吧。可如果是我,就不會。我只要漆少平伏法,至于他是因為柳夢庭被處死的,還是因為張夢庭被處死的,我并不在乎。”
甚至于,若是在是沒有辦法了,她可以直接弄死丫的,這是開封府府尹,想都不會想的事。
“剛剛大人也聽見了,柳夢庭問我,為什么不幫她母親洗清身上的污點呢?明明是可以順手為之的事情,我卻沒有。”
“謝三一直很敬佩大人,是真正的不畏強權,為民做主的好官。天寒地凍的,大人還請回罷,那柳夢庭兄妹,還眼巴巴的等著大人來保護呢。”
謝景衣說著,語調輕快了幾分,“以后謝三,還少不了麻煩大人。”
黃府尹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又如何不明白謝景衣的話中之話,嘆著氣搖著頭走了,“有了柴夫人,老夫倒是不擔心,沒有功績。”
謝景衣翻身上了馬,輕輕的摸了摸馬頭,歡快的朝著鬼街奔去。
方一進門,便見趙掌柜的,一手拿著一把艾草,一手拿著火折子,裂開嘴對著她笑,“早上就想給你熏熏了,可沒有來得及。”
他說著,二話不說,點燃了那把艾草,像跳大神一般,圍著謝景衣團團轉,嘴中還念念有詞,“妖魔鬼怪退散,妖魔鬼怪退散……無量天尊……急急如律令……疾風斬!”
謝景衣眼皮子一翻,“鍋子。”
趙掌柜的一聽,將艾草往一邊的銅盆子里一扔,擼了擼袖子,“別提了,那日你們說去了青萍鎮,便回來吃我的鍋子,結果吃到牢里去了。害得我一個人吃了一鍋,怕不是又要胖回去了。”
謝景衣上下打量了一下趙掌柜的,“還別說,真的胖了些,慧知又有事干了。慧知今兒個沒有來?”
趙掌柜的搖了搖頭,一邊說著,一邊又端出來了早就準備好的鍋子,“沒有,之前咱們準備的那個人,還用不用?”
他非常精于此道,拿了個大紅漆盤,上頭放滿了各種各樣的香料蘸料。
謝景衣不是頭一回吃了,輕車熟路的自己個端了來,二人誰也沒有覺得,這半上午的就大口吃肉,有何不對。
“用,怎么不用?咱們不出面了,叫那人自己去開封府告,黃府尹自然會為他做主。君子報仇,過夜都嫌晚,漆少平必死。”
謝景衣說著,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漆家定不會善罷甘休,咱們下一步,叫他靠山山倒。一個家族怎么才能一夜覆滅?”
趙掌柜的樂了,“誅九族大罪!”
謝景衣豎起了大拇指,“老趙是我知音。擒賊先擒王,先讓漆家自亂陣腳,就先得拉漆家家主戶部尚書下馬。”
原本大陳開國之后,六部形同虛設,官家的錢袋子由三司使掌管,可后族五大家,實在是囂張。在小皇帝初初登基之時,硬生生的去了三司使這個官職。
大陳的國庫,交到了戶部漆尚書手中。
趙掌柜的夾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遲疑了片刻,又放了下來,“說起來,我認識漆尚書,他風評頗佳。”
謝景衣驚訝的看了過去,“何事之事?”
趙掌柜拍了拍肚子,“那會兒我還胖著呢,常年待在紙鋪子里,他是老主顧,每次來,都買最便宜的紙。還常常讓我給他留一些泛黃的舊紙。”
“穿著布衣,頭發發白,摳摳搜搜的,一個大子兒的價都要講。起初我還以為就是一般的窮書生,后來早上去遛狗,尋了個攤子吃陽春面,倒是又碰到了他。”
“他是那里的老主顧了,嗯,總是吃素面,也不臥蛋,更別提加肉了。不像我,吃碗面恨不得半碗是肉半碗是面。還是那攤主,叫他漆尚書,我才曉得的。”
“那老頭子,也牽著一條狗,那狗一瘸一拐的,還真不像是個貴族。我瞧著那面攤攤主,給他加了一勺肉湯,還問來著。那攤主說,以前他母親病了,沒有錢買藥,還是漆尚書幫他的呢。”
謝景衣明白趙掌柜是什么意思,舀了一勺湯,喝了一口。這鍋子里的湯底,乃是用羊骨熬的,十分的鮮美。
“所以,你覺得他是好人。”
趙掌柜的搖了搖頭,“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畢竟謝老三你白天施粥,夜里還捅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夜里也沒有躺他家床底下,不敢打包票,說他是個好人。”
“是個怪人,倒是真的!對吧,簡直難以理喻,人活一輩子,若是不是吃吃喝喝,不穿綾羅綢緞,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還要那么些錢財,有何作用?”
“叫我不吃肉還不如叫我去死!”
謝景衣拿帕子擦了擦嘴,“沒有錯,天底下哪里真圣人。”
上輩子的時候,他們得了那些賬冊,憑借那個,抽絲剝繭層層追查,的確是幾乎將漆家全族一網打盡。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可也正是一條一條的查賬,查出了一個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漆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