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琛雙手籠在袖管里,靜靜立在樓梯上。
他仗著夜間視力極好,瞧見蘇酒摔了個狗啃泥,正揉著小腰十分狼狽地爬起來。
瞧著,怪好笑的。
于是他笑出了聲。
蘇酒死死咬住唇瓣,強忍住落淚的沖動,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這個狗男人就是如此。
小時候就愛捉弄她,如今長大了,還繼續笑話她!
她覺得世上不會有女人喜歡他的!
清晨時,夜雨終于停了。
蘇酒認真地拜別老太太和蕭家眾人,乘上了陸國公府的馬車。
她撩開車簾,視線在人群中尋找,卻依舊找不到蕭廷琛。
果然,他沒來送行。
不送行也好,反正她看見他就煩。
少女放下車簾,暗暗盤算起來。
就算蕭廷琛高中狀元,也得外放做官三年。
她得抓緊這三年時間嫁人生子,就算他政績過關調回長安,可那時候她長居深宅內院相夫教子,根本不會再遇見他。
只要不遇見他,她就能多活好多年!
蘇酒算完這筆賬,心頭既輕松又愉悅,恨不得學古人仰天長嘯,高呼幾聲生命誠可貴!
陸嬌儀也坐在馬車里。
她盯著蘇酒的小臉,嫉恨透頂。
憑什么她搶了她的身份,還能有這樣好看的容貌?!
她強壓下妒忌,邊嗑瓜子邊道:“瞧你眉梢眼角都是笑,你是不是覺得飛上枝頭變鳳凰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哼,我看你就是庸俗,就是打著做千金小姐的主意!”
蘇酒心情好,因此不介意跟她多說幾句。
她托腮,“飛上枝頭變鳳凰,對每個女孩兒來說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安貧樂道很好,但如果有機會過更好的生活,不也是幸事?人之常情,為什么要和庸俗扯上邊?”
“強詞奪理!”陸嬌儀冷哼,“等你到了長安,就會發現一切都跟你想的不一樣!蘇酒,千金小姐不是那么好當的!”
“好不好當,不勞陸姑娘操心。陸姑娘還是抓緊時間為自己的今后謀劃謀劃,才是正經。”
“你——”陸嬌儀氣得瞪眼,“蘇酒,你也就只能現在逞逞嘴皮子!爹爹和祖母寵了我這么多年,他們不會接受一個半道上冒出來的女兒的!”
蘇酒朝她扮了個鬼臉。
她現在心情好得很,一點也不介意陸嬌儀的話。
她抱出一只鏤花食盒,輕輕打開蓋子,開始挑著吃里面的肉脯干果。
都是自己親手做的小點心,精致可口,吃著都覺得心情更好了呢。
陸嬌儀咬牙切齒,“吃吃吃,就知道吃!毫無女孩子的矜持模樣!嬤嬤教導過,做千金小姐是不能吃這么多的!”
蘇酒眉眼彎彎地護住食盒,姿態純稚嬌憨,“不給你吃!”
陸嬌儀更氣了!
就在蘇酒乘馬車趕赴長安時,一艘描金大船沿長河而來,如同春風般輕盈越過一重重青山綠水。
青衣少年立在船頭,桃花眼微微瞇起。
河風拂面,濕潤清新。
吳嵩出現在他身后,“大齊律例,凡進士及第者,會外放做官三年,考核政績與為官能力。但是三年也太久了,蕭廷琛,咱家可舍不得叫你外放做官。你這種人,留在長安才有意思。”
蕭廷琛不以為意,“但憑吳大人做主。”
“你殺了帝師,朝中文官容不下你。你殺了趙夫人和趙慎,趙太師一派武官容不下你。但那又如何,只要咱家替你瞞著,全天下人都以為你蕭廷琛仍舊是那個名滿金陵的溫雅君子。”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這就是權與力。”
“很誘人。”
“是,在咱家看來,它代表著任意妄為,當然誘人。只要手握權與力,地位也好,女人也好,你想要的,它都能給你。”
大太監聲音陰柔,如同循循善誘般,向少年緩緩打開了通往長安城權力中心的大門。
蕭廷琛負手而立。
這一日,大好河山從他身邊浮光掠影般經過。
眼眸所注視的地方,是飛燕即將歸去的北方,是他魂牽夢繞的青衣少女所將抵達的家。
長安,
世上最美好的地名之一。
是他蕭廷琛的終點,也是起點。
金陵城依舊繁華。
穿杏黃綢錦袍的少年,色若春曉,身姿挺拔。
他穿行過舊院、烏衣巷、金陵書院,穿行過白露臺、海棠館、天香引,穿行過文德橋、三福街、秦淮河。
最后,他立在烏衣巷,久久注視著青字黑底的匾額。
侍從提醒:“小侯爺,該啟程去長安了。耽擱久了,貴妃娘娘怕是要怪罪的。”
少年的丹鳳眼含著淺笑。
他低聲應好。
他轉身,踏進世俗的喧囂里。
再見,
杏花煙雨江南。
嗷嗷嗷,明天小酒兒回家!
第一卷“金陵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