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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三刻。
立春的天,亮得很遲。
此時藏藍色的天幕上,還有零散的星光在閃爍。
而焚燒紙錢、靈屋的火光,早已照亮了張楚父兄的墓地。
在陰陽先生的指揮下,張楚親手將父兄的棺槨送入墓室,添上了第一把土。
剩下的,就是石匠們的工作了。
他父兄的身后事,至此也就算是辦完了。
張楚從人群中退出來,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縱是他敢以鐵鍋炒自己的強橫身體,這一場喪事辦下來,也覺得身心俱疲,只想早點回客棧,泡個熱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覺。
眼見大熊他們焚燒紙錢的工作也接近尾聲了,張楚不由扭頭四下尋找母親的身影。
然后就見她老人家正領著知秋、夏桃和李幼娘三女,挨個挨個給周圍的墳塋上香。
這也算是應有之意,搬家不也得給周圍的鄰居打聲招呼么?
他走過去,正準備開口叫她們一起回客棧歇息,就見面前的知秋,將一杯酒灑在兩桌連在一起的夫妻墳前,嘴里還念念有詞的說著什么。
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就聽到知秋正細聲細氣的說道:“爺爺奶奶,我爹和我大哥今天剛剛搬來,往后你們就是鄰居了,可一定要好好相處,萬一他們爺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請您多擔待,來年我們再回來掃墓,一定給您多”
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聲音,張楚煩躁不安的內心,莫名的平靜了許多。
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再孤獨。
一行人回到悅來客棧,該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該張羅午飯的張羅午飯,各司其職,亂中有序。
這兩日所有人都不輕松,必須要再在金田縣修整一天,然后才能啟程回錦天府。
晌午過后,六匹健馬沖進金田縣,直奔的悅來客棧。
急促的馬蹄聲隔著老遠就傳入了悅來客棧。
張楚剛剛端起飯碗,一聽馬蹄聲,心就“咯噔”了一下,丟了飯碗就大步往客棧外行去。
馬匹停在了客棧門前,三名風塵仆仆的黑虎堂幫眾翻身下馬,踉踉蹌蹌的沖入悅來客棧。
領頭之人見了張楚,想要彎腰行禮,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張楚連忙一個箭步沖上去,左手扶住他,右手輕輕按在他的胸膛上,一絲絲血氣通過他的手掌渡入來人的體內。
“大柱兒,你抵達錦天府了?”
這人身穿血衣隊制式玄色勁裝,滿臉塵土,正是凌晨時大熊派回錦天府的三位弟兄之一。
“稟堂主,屬下、屬下還未抵達錦天府,半道上就遇到這三位弟兄來尋堂主,屬下恐他們不知堂主所在,便與一名弟兄換了馬,領著他們趕回來!”
這一去一來,就是四五個時辰的路程。
一個時辰合兩個小時,四五個時辰,就是近十個小時!
十個小時,就算是騎摩托,人都吃不消,更何況是騎馬!
“辛苦了,大熊,趕緊安排大柱兒下去歇息,再派人去請一名大夫回來給他瞧瞧,莫落下什么病根兒!”
張楚竭力平復著自己煩躁的心緒,不讓煩躁淹沒了自己的理智。
大熊連忙上前扶著大柱,往客棧里行去。
張楚看向另外兩名堂中弟兄,問道:“你們是跟那位大哥的?”
“稟堂主,我們是跟猛爺的!”
這二人雖然也是風塵仆仆的,但還不至于像大柱那般疲憊。
張楚:“城里出了什么事?”
“堂主,今日雞叫時,有一位老者去您家里尋您,言您師傅梁老前輩駕鶴仙游,請您速去主持他老人家的身后事,猛爺收到消息不敢耽擱,立刻就派了我們兄弟三人前來稟報堂主!”
張楚眼前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站不住的往后倒去。
侍立在一旁的血衣隊弟兄們連忙沖上來扶住他,擔憂的不住小聲呼喊道。
張楚穩住腳步,劇烈的喘息了幾口了,喊道:“大熊、李狗子。”
他極力壓著自己的聲音,不想吵醒剛剛睡下的母親。
然而聲音一出口,卻大的嚇人。
也嘶啞的嚇人。
大熊和李狗子聞聲趕過來,一見了他慘白的臉色,都嚇了一大跳。
李狗子上前擠開扶著張楚的血衣隊弟兄,關切的小聲道:“您別著急,出了啥事兒,您慢慢說,弟兄們都在,哪怕是地盤丟了,咱們回去再搶回來就是。”
他跟了張楚快小半年,從未見過他這樣。
哪怕是當初程大牛派人埋伏他們的那個夜晚,他身中數刀,臉色都沒有現在難看。
張楚平復了一會兒,揮手掙脫了李狗子。
“狗子,我娘和知秋、夏桃她們,交給你和你的血刀隊,你一定要完好無損將她們送回家,少了一個頭發,我就扒了你的皮!”
“沒問題,交給俺!傷了一根頭發,不需要您來扒俺的皮,俺自己把腦袋砍下來送您出氣!”
李狗子毫不猶豫的一口應下。
張楚轉向大熊,“我們還有多少可以趕路的馬?”
大熊想了想,報出一個準確的數字:“十二匹!”
“全調過來,你挑四名會騎馬的弟兄,隨我一起趕回錦天府狗子,大柱他們騎回來的疲馬,交給你們拉車,你們歇息一晚后再動身。”
“是,楚爺!”
一行六人,一人雙馬。
未時一刻從金田縣出發,一路狂奔,跑死了四匹馬,終于在申時四刻關城門前,沖進了錦天府。
近兩百里的路程,竟只用了一個半時辰!
張楚趕到梁宅時,遠遠的就見到大批黑虎堂中的弟兄,左臂上帶著孝,忙里忙外的布置著靈堂。
見到張楚回來,眾多黑虎堂弟兄紛紛上前行禮道:
“都起來吧!”
張楚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一名迎上來的弟兄,大步朝梁宅內行去。
堪堪跨過門檻,張楚就遇到了匆匆趕出來的張猛。
“起來吧!今天的事兒辦得不錯!”
張楚腳下沒停,扶了他一把就繼續往屋內行去。
張猛喜上眉梢的小跑著跟在他身后,討好道:“您不在,這些事屬下自該代為操持。”
張楚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問道:“我師傅是怎么死的?”
張猛:“這個,屬下不知。”
“你不知道?”
張楚猛地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張猛嚇了一大跳,連忙解釋道:“屬下趕到時,梁老前輩的尸身已經入棺了。”
張楚凝眉,轉身繼續大步往廳堂內行去。
往日清凈、幽雅的庭院內,已經被刺耳的哀樂聲所占據。
焚燒元寶紙錢的刺鼻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剛剛在這種環境中渡過了兩天的張楚,如今再度走入這種環境,心情頓時更加惡劣了。
他大步走進廳堂,一身麻衣的福伯見了張楚,連忙迎出來:“楚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張楚看了他一眼。
福伯眉眼間有悲傷之色,但臉色和說話的語氣,卻出乎張楚預料的平靜。
就好像他一點都不意外梁重霄的突然離世一樣。
“福伯,師傅是怎么死的?”
張楚問道。
福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悲戚的說道:“楚少爺,老爺他是風邪入體,昨日就一病不起了,今早我去叫他起身時,就發現他的身子都已經僵了。”
“風邪入體?”
張楚不信!
小老頭是武者,而且至少是七品武者!
九品練肌、八品練髓、七品練內腑,這三個打擾肉身的境界練下來,身體的本質已經比常人高出一大截。
說他是壽終正寢,張楚信。
說他是發急病身亡,張楚斷然不信!
他沉著臉,扭身大步走向停在廳堂中間的那具朱紅壽棺。
福伯見他走向壽棺,似有開棺查看之意,神色驚慌的一把抓住張楚的袖子,急聲道:“楚少爺,老爺他都已經入棺安息,您就別再打攪他了”
張楚不耐的一揮大袖,蕩開福伯,頭也不回的走到棺槨朝屋內的那一頭,一手抓住棺蓋邊緣,往后一拉,露出數寸縫隙。
還沒等他看一眼棺內的情況,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就已經沖了出來。
他心下猛地一抖,抓著棺蓋的手再度發力,直接將整個棺蓋掀了起來。
借著身側貢品的燭火,張楚看清了小老頭的尸身。
第一眼,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第二眼,他終于確定自己沒看錯。
他的瞳孔猛然收縮,掀著棺蓋的手青筋暴起,猙獰異常。
在他身后,福伯“噗通”的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張楚僵硬的慢慢回頭,看向身后的福伯,一字一頓的問道:“頭呢?”
福伯只顧著嗚嗚痛苦。
張楚慢慢的放下棺蓋,猛地轉身,一巴掌將堂上的貢桌拍得四分五裂,額頭上青筋暴起的咆哮道:“我問你,我師傅的頭呢?”
“楚少爺!”
福伯終于忍不住嚎啕出聲:“老爺的頭,被仇家割走了!”
“你說什么?”
張楚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單手將他從地上提起來,雙目充血的咆哮道:“你再說一遍,我師傅的頭,被誰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