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后響起吸吸索索的聲音,明顯有人被氣得渾身顫抖。
呂惠卿趕緊找場子“就算回去的時候不行,那返程呢”
蘇油笑道“檢正啊,怎么人家糊涂,你也跟著糊涂了”
“眉山船業行會和商業行會有行規,凡貨物沒有坐稅驗票,一律不得裝船。上船之后,沿途一律不得停靠州縣,必須抵達汴京之后,方能卸貨。以避免沿途州縣克扣,同時加快運輸速度,減少運輸成本。否則直接逐出行會,什么生意啊,貸款啊,貨物啊,通通都沒有了。”
“他們有句口頭禪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張公任三司使時,認為是良法,讓漕運依照辦理,果然省了很多費用。檢正精熟我朝典故,又提舉三司條例,別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
我靠,這娃要挑撥離間陷害老子!
呂惠卿趕緊解釋“這個我是真不知道,三司條例紛雜,有所疏漏在所難免。就算坐稅沒有問題,那抵京時應當繳納的行稅呢”
蘇油說道“眉山貨品價值高昂規模龐大,一船所運,不下萬千,趙公任計相之時就有規定,凡眉山船貨,直接入轉運司碼頭,胥吏驗看后,確定當繳納的行稅,以前從四通錢莊,如今從皇宋銀行直接劃撥到轉運司戶頭,交稅完畢,方可出倉售賣。以方便商賈,亦免胥吏之勞。”
“這是巨賈和小商人的區別。出主意的人,只怕是沒見過這兒大的世面格局。就如鄉間愚夫村婦,認為陛下肯定天天拿金鋤頭刨地,皇后每天拿金梭子織布,沒事兒柿餅兒飴糖管飽的是吧”
負責記錄的倆書辦老臉頓時憋得通紅,吭哧吭哧的想笑又不敢,花白胡子亂抖,手里的筆都捏不穩了。
光聽說大蘇諧謔,小蘇沉穩,探花隨和。
這小蘇探花皮起來,不比大蘇差!
屏風后又吸吸索索響了起來。
蘇油繼續說道“大小蘇搭乘的貨船是否交了行稅,只需要去皇宋銀行翻查當日傳票,便可知曉周明,何必要動用這么大的陣仗這不是會讓陛下和朝中諸公看輕你們的能力嗎這事情要讓臺諫知道底細,怕不又是一通彈劾,吃力不討好啊!”
“也就是我這好脾氣,才跟你耐心解釋這些,要我如文公司馬公那樣,反手就是一道彈章上去!”
“大家明明可以做朋友的,非要逼著變成敵人,我想問,你們就這么有把握!”
“還是那句話,別看豐年鬧得歡,小心災后拉清單!”
“沒有參政那樣的襟懷,就不要胡亂干擾參政的治政方略,沒的連累了參政的清名。言盡于此,你們轉告參政吧!”
就聽屏風后邊“嘭”的一聲,是有人摔倒了。
蘇油冷笑著對呂惠卿抬了抬下巴“這屏風不行啊,臺柱子說倒就倒。檢正你忙,我鄭州那邊還有很多事情,就先告退了。”
呂惠卿心中波瀾翻滾,趕緊起身相送“明潤,這上章一事,開不得玩笑……”
蘇油笑道“就是開玩笑的,我們當然以國事為重,不過也請屏風后邊那臺柱子高抬貴手,放過我蘇家人如何”
“我與參政,相爭乃是為國,何況我并沒有和參政公開爭過是吧”
說完拉起呂惠卿的手,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檢正我跟你說啊……”
呂惠卿都快哭了“明潤算我求你了,改天再說行不行剛剛不是還說事情多嗎你趕緊,你趕緊!”
媽蛋屏風后邊已經半天沒動靜了!
蘇油哈哈大笑,不為己甚“行,免得你難做,走了。”
剛邁步出來,就聽呂惠卿在后邊喊“快來人,送公子回府,去,去太醫局叫醫生……”
王安石宅邸。
太醫收起衣箱,對王安石說道“公子一時激怒,心火上炎,以致暈厥。老夫已經開了安穩心神的朱砂安神丸,先服一療程吧。”
王安石看著那玉瓷小瓶“勞問孫太醫,不用熬制湯藥”
孫太醫說道“要熬制也行,不過那是多此一舉,藥力還不一定比這成藥好,御藥局此舉惠民良多,如今遼國,朝鮮都有使節向官家求成藥的,參政放心吧。”
看了看床上面色慘白的王雱“年輕人,還是心胸開闊一些好,老人心血不繼,倒還常有,這么年輕……”
說完嘆了一口氣,自去了。
王安石給兒子掖好被子,也是嘆了一口氣,來到外間。
呂惠卿上前拱手“明公,惠卿慚愧,沒能照顧好元澤。”
王安石說道“陛下要你召問蘇油,為何當時元澤在場”
呂惠卿想了想“明公,元澤只是想去看個熱鬧,是我失計了。”
王安石看了呂惠卿一眼“你用不著給他隱瞞,天天那么多事情,你忙得到這上頭來”
呂惠卿低下頭“蘇軾譏刺參政,辱毀新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公子也是出于不忿……”
王安石嘆了口氣“入京時我便與蘇明潤有約,為國相爭,不壞私交。如今他會如何看我以后讓我如何見他”
“蘇明潤態度尚好,要不,請章子厚前去紓解”呂惠卿趕緊拱手“明公,蘇明潤他也不干凈,否則陛下如何去了一趟軍器監,就會想起免陜西河北五等戶青苗貸”
王安石解釋道“蘇明潤他是三品,位列內翰,本就有參議之責。以前是他不說,但并不意味著他不能說沒資格說,這個怎么能怪得上他唉,終是他并沒有負我,我卻負了他。”
呂惠卿不敢再接話。
王安石沉思一陣“獐鹿之別,如果眼睛看不出來,可以通過氣味分辨……寓意頗深啊……”
呂惠卿問道“明公,這是什么意思”
王安石捋著胡須“我第一次見蘇明潤時,他還是舉子。當時說起雱兒獐鹿之辯,我問明潤,你也是神童,設或當時,又會如何”
呂惠卿問道“他怎么說”
王安石說道“他回答——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呂惠卿想了一下“如此看來,他其實早已知道分辨之法,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王安石說道“是啊,我當時認為他是智力比雱兒較弱,性格比雱兒優長。沉靜篤實,不欺不枉,也是君子處世之道。”
“現在看來,他其實比雱兒聰明得多,優秀得多,不過是顧全老夫面子,不予揭破而已。他當時根本不是在回答,而是在……勸誡。”
呂惠卿說道“可他現在為何又要說出來呢”
王安石嘆氣“你們啊……”
“他是在告訴你們,越線了。而且雱兒的手法方式,在他眼里堪稱拙劣——他有解法,能反制,而且堂堂正正。要玩這些,他只比雱兒高明,不過不愿意出手而已。”
呂惠卿說道“那蘇軾的事,如何處理這不是投鼠忌器了”
王安石卻沒回答,繼續自說自話;“如果蘇明潤是富公,韓公,文公,你們還敢如此行事”
“還是把他當成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混忘了他中探花時的年歲!”
“蘇明潤,是制不住的,當年韓相公看過其治夔之策,都感嘆當讓一頭地,何況汝輩!今天韓絳才和我說起他,陜西常平倉充實,實是他的功勞!”
聲音越來越嚴肅“對于蘇軾,你們大可以直接彈劾他詆毀新法,阻撓新政。但是不能用這么拙劣的伎倆來攀誣!還想牽扯上蘇明潤忘了皇室對理工的推崇”
“他是不爭,不是不能爭!先搞清楚這點,再考慮如何與之相處!”
呂惠卿說道“是,惠卿記下了……不過,元澤那里,還需參政多多寬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