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抄起起掌心大小的赤銅印——
銅印距離石碑三寸時。
突然停下來了。
唐清絕忽然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拼命想將銅印放到石碑上，可他只能無法控制的墜落下來。
數斯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的身后。
他下半身的骨頭，已經從腰部，全部被數斯擊碎！——
鮮血，從他的眼睛，鼻子，嘴里，噴薄而出！——
視線變得模糊，恐怖的壓抑感不斷的逼近。
唐清絕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他只有一個念想，絕不能讓數斯摧毀墨家遺址！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攥緊手里的銅印，用另一只手撐著殘軀，一點一點爬過去，地上劃過一大片血痕。
這短短的一米，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
曾經唐驚羽問他，“喂老頭，你這輩子，最輝煌的時候是什么時候？在埋骨之地布下機關，把紫微帝君的部隊打得潰不成軍的時候？”
——現在他可以告訴他了。
“我最輝煌的時候——就是現在啊！”
‘啪嗒’一聲。
赤銅大印完美的和中間的空隙貼合。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從石碑中心蔓延出無數條藍色的光，一直遍布在整個洞**，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十個巨型傀儡人籠罩起來。
數斯的攻擊聲在他耳畔逐漸變得微小。反射回來的光，瞬間將數斯的身軀吞噬殆盡——
他像斷線的木偶一樣，手臂垂落了下來。
他漸漸失去了意識。卻看到了一束光。他看到了年幼時的唐驚羽。他說他永遠也忘不了，當年那個在大雪里，抱著傀儡人坐在門檻上差點睡著，等著自己的那個小男孩，他的發絲，細眉上，全染上了雪花，小臉凍得紅撲撲的。
唐驚羽的小手抓住他的手，眼睛忽地紅了，“你去哪了！去那么久，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他沒有松開他，他的手軟綿綿的，真怕一用力就捏疼了他。
一轉身，那個愛哭的小男孩就變成了英姿颯爽的少年人。在自己最狼狽不堪時，擋在了他的面前。他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他聽到了。
那聲他等了很多年的。
——師父。
其實他一直想再問問他，究竟無上魔尊和自己，哪個更帥。
直到今日，他都沒能開口，他害怕小羽的答案是那個萬惡的魔尊。
以后，也不會再得到答案了。
他這輩子，作惡多端，死不足惜。為了那個愛哭鬼，才想為眾生做點好事，
也不知他這些年所做的功德，能不能幫唐驚羽實現那些，無可救藥的夢想——
當鳳天歌和唐煜趕回墨家遺址時，他們看到唐清絕已經冰涼的尸身。
鳳天歌不知道他死前發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他只看到唐清絕的臉上，滿是淚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唐驚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白花花的一片，他迫不及待的跑向竹林深處的那座小屋。
他推開門，看到夢里的唐清絕是他年幼時記憶里的樣子，墨發高束，身姿高挑，在搖晃的修竹影子里，風采疏絕。他的那條腿也是完好無損的，他的袖口微微卷了起來，皓腕如玉，那雙白皙的手依舊漂亮細膩得不像話。
他轉過頭來，看到了他，輕輕的笑了。
唐驚羽是笑著醒過來的，剛醒來就看到坐在他床邊的唐初一。
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喂，你怎么在這兒？”
唐初一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轉過身來，望著他的眼睛空空的。
“做什么夢了啊，笑得那么開心。”
唐驚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他用力伸了個懶腰，抻到了傷口，疼得滿床打滾，緩了半天才緩過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受的傷。
“我夢見吃糖葫蘆了。”
唐初一背過身抹了把眼淚，“唐先生做的么。”
“你怎么知道！不過，那個老頭做的還真難吃啊。”
“是啊，我也這么覺得，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糖葫蘆了。真是……酸死了。”
這時，他肚子咕嚕咕嚕響了起來，“我餓了，有沒有吃的啊。話說我怎么會在唐門？啊！我想起來了，我分明是讓那個老頭去買糖葫蘆的，他是不是也在唐門啊，動作慢吞吞的看來還真是上了年紀啊。他在哪兒？我去找他。”
“小羽！”
唐初一叫住了他。
“又怎么了？”
“他死了。”
唐驚羽覺得自己沒聽清，“你說什么？”
唐初一背過身，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你師父他，死了……”
他想起來了。
有人要試圖摧毀墨家遺址。
唐驚羽推門沖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神機堂里。
堂內是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只有唐門德高望重的長老，才有資格在死時，躺在這副唐門掌門親自打造的棺材里。
這是唐門的最高榮譽。
檀香的煙霧從九龍玄紫爐里徐徐升騰起來。
他看到他了。
唐煜修復了唐清絕的身軀，鳳天歌親手幫他換上干凈的衣服，是他平時喜歡穿的唐門派服，然后，他一點點用手帕，幫他擦干凈臉上的血跡。鳳天歌知道他格外愛惜那雙手，便仔仔細細幫他擦拭。淚水就在他眼眶里打轉，他時不時就會停下來扭過臉用袖子抹去，因為眼淚不能流在故去的人身上，鳳天歌怕他不能安心上路。
唐清絕一定想不到，為自己打理身后事的人，是那個他厭煩的無雙精兵。
清澈的陽光灑落在他毫無血色的臉龐上，他現在就像睡著一樣靜靜的躺在棺材里。曾經總是緊皺的眉目終于，舒展開了。
可是唐驚羽突然覺得自己不認得他了，突然覺得他很陌生。
唐煜看到唐驚羽時轉過了身，從小他就最討厭看他哭。因為每次唐驚羽一哭，都會惹得他也想哭。
滿堂寂靜，神機堂弟子凝視著一動不動的站在那的唐驚羽。
開口時，已經淚流滿面。
“你不是說好要陪我一起做傀儡人的嗎。你說好同我一起回長生宮，再也不走了，你不是和我……說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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