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鐵匠鋪子送來一口新鐵鍋,花市送來一大馬車香味濃郁的茉莉花與色澤嬌艷的木芙蓉。
白棠換了舊衣衫,一頭栽進了廚房。
白蘭見哥哥忙得不可開交,便默默的呆在他的身邊打下手。
白棠原舍不得讓她受累,但看她興致頗高,站了半日也沒喚一聲苦,心中微動,便試著手把手的教她炒茶。白蘭極聰明,沒多久,手感及對火候的掌握竟比他更好。白棠心中即驚又喜:人才啊!學好制茶,今后白蘭有也算有個手藝傍身了!
蘇氏見兩個孩子忙得歡快,笑著嘀咕了兩句胡鬧,任她們折騰。只是這茶香溢出宅子,左鄰右舍紛紛問而不得:何處傳來的香味?
白棠所制之茶,名為“蘭雪”。
蘭雪茶是明末士子張岱所制。他愛茶如癡,因不愿家鄉的日鑄雪芽被松蘿茶完敗,故招集眾多茶匠一同改良日鑄雪芽。他借用、改進松蘿茶的制作方法,又加入了茉莉花蕾,終大獲成功。
松蘿出世,雪芽退位。蘭雪一出,松蘿失色。
奇怪的是,不過兩個朝代,蘭雪茶的制法竟然失傳了。后人只知其大概,不知其精髓。
白棠前世能得蘭雪茶的制法也是機緣巧合。是他在秦嶺那棟浩瀚如煙的私人收藏博物館里尋到的破爛古藉中偶爾翻得。因緣難料,今日他竟要用秦家的收藏,討好秦家的子弟!
蘭雪制成后,白棠尋到了文淵閣大學士秦軒的府門之前。
秦簡從江南而來,暫住在他三叔的府上。
秦家的門房很客氣,但也僅剩客氣了。尤其是聽對方自報家門后,臉上的笑都有點兒掛不住,眼中戒備陡生。連聲道:“不巧不巧。我家公子一早便出門了。還未回來。”
白棠皺了下眉毛,微笑道:“承蒙秦公子看重,邀我茶會賞畫。這是家中新制的茶葉,一是謝過公子盛情,二來也想請公子品評。”
管事似笑非笑:這練白棠還真能蹬鼻子上臉!我家公子看重的是你背后的那位師傅!他瞥了眼茶罐倒還算精致,隨手接過,敷衍的道:“知道了。我一定送到少爺的手上!”之前也不是沒有精明的商家欲借秦家之贊揚名。不過,茶葉?練白棠不知道秦家的日鑄雪芽也曾天下聞名么?
白棠沒見到秦簡就被打發,心中不悅。但他對自己的茶葉極有信心,想來以秦府的規矩,這些仆從也不會貪沒他的東西。于是便轉回家中靜候佳音。
待他走遠后,管事隨手將茶葉往門房的柜子里一塞。另一人好奇的問道:“夏管家,這罐茶葉不送給堂少爺么?”
“等堂少爺回來了再說!”夏管家皺著眉頭。“不過,這茶聞起來還挺香!”他用力嗅了嗅空氣隱落的茶香味,略覺詫異。只是府中事務繁忙,他很快就將這小事拋諸腦后。
傍晚,秦簡尚未回府,他三叔秦軒倒是會客回家了。
秦軒是秦家的一個異數。秦家的男兒,哪個不是學富五車風度翩翩的知識分子?偏秦軒這家伙,雖從小就是那一輩男子中的佼佼者,但他崇文還尚武!文人的儒雅中帶著幾許狂放之氣,太子朱高熾私低下曾道秦軒有太白之風,對他十分的欽慕敬重。
他平時里喜歡武刀弄劍,沒少讓族里的長輩戳著拐仗罵他不務正業。罵得多了,秦軒也嫌煩,一用功考上了個探花,留在了京城翰林院。
咱們那位陛下,本就是馬背上的皇帝,一見文臣中冒出個文武兼備的秦軒,竟是十分對他的胃口,沒多久就點了他給太子朱高熾做東宮的屬官。為此,太子的親弟弟漢王朱高煦妒忌交加:有秦家加持,太子的羽翼日漸豐滿。對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難怪漢王不服氣:他隨著自家老爹打江山,立下汗馬功勞,人也帥,身體也強健,最重要的,他也是皇后嫡出啊!哪里比不上皇兄那個只會裝斯文的死胖子?占了個嫡長之位了不起啊!
在他刻意營造下,朝堂與民間,漢王的聲勢,竟然漸有蓋過太子之意。
秦軒對此嗤之以鼻,只教太子以不變應萬變,專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皇帝陛下又不是吃素的。
夏管家立在大門前躬身迎接主子,一身青色菱花交織長袍勾勒出秦軒的削肩蜂腰。他眉目沉靜,喜怒不形于色。經過夏管事身邊時突然頓足,望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腰間寶藍色的香囊之上,隨口道:“這香料配得不錯,清雅。”
夏管家有些莫名,他香囊里的香料只能算是平常貨色且早風干了。哪擔得起老爺的夸贊?
“阿簡呢?”秦軒坐定后喝了口溫茶,“又出門了么?”
夏管家陪笑道:“是。堂少爺和堂小姐這幾日都在外面奔波。”
輕輕磕了下茶蓋,秦軒微微搖頭:“他們姐弟也不容易。”頓了下,吩咐道,“這幾日讓大伙打起十足的精神。在外邊行事的都收斂起來。切莫不可惹出半點事非,清楚么?”
夏管家背脊收緊:“小的明白。”
自從老爺當上了太子屬官,府上的人隔三叉五便要收骨頭。不用說,必然是漢王殿下又要搞事了。
這一回,是皇帝想讓漢王就蕃。漢王的封地遠在云南,誰知他激動的抱著父親傷心哭訴:兒子我有什么過錯,要將我流放到那么遙遠的地方?今后就連祭拜母后,都只能遙祭了!
漢王提到徐皇后,皇帝陛心下登時一軟,便放了他一馬。
但漢王可不會就此罷休,父皇好好的怎么會突然讓他就離京就蕃?肯定是太子和他的人又在父皇面前進饞言了!
太子的東宮,少不了又得經歷一番風雨!
夏管家管著府內諸事,又要日日督促監管一府的家仆,早將練白棠送茶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彼時練白棠正在家中悉心挑揀芙蓉花的花瓣與枝皮,熬煮花汁。坐等多日還不見秦簡來尋他,多半是那茶葉未曾送到秦簡的手中。心中微覺焦慮,少不得,他又要再跑一趟了。
揀好了花枝,他起身洗手,忽聽屋外傳來蘇氏的叫喚聲:“秦公子您莫急啊!”
白棠心中一喜:來了!
忍不住滿面含笑的推開門,卻見秦簡與秦家的那名管事大步而至,秦簡面容微赫,眼中滿是羞愧憂慮。那管事頭也不敢抬的跟在后面。
白棠立時收了笑容,疑惑的問:“出了何事?”
秦簡顧不得太多,拿出一只小瓷罐急切的問:“練公子,這罐茶可是你送于我的?”
白棠這幾日悶頭在家準備薛濤箋的各色原料,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也猜出必定是茶葉出了什么意外。他先行接過瓷罐,檢查了茶葉后才道:“是我送的。”
秦簡以手捂額,長嘆不語。
“到底出了何事?”白棠滿腹疑惑。他盯著夏管家,“這茶葉,是我請這位管事轉交于你的。”
夏管家身子一抖索,幾乎要哭了出來:“是小的辦事不利。練公子,還請您幫幫我家老爺吧!”
白棠愕然:“到底出了何事?”
夏管家這才斷斷續續的將事情原委道了出來。
就在白棠送了茶葉的次日,都察院的御史方憫方大人府上的一名管事至秦府送貼子,說是方家的公子方懷中邀秦簡赴個詩詞雅會。
夏管家便請方家的人在門房稍候,自己則去稟報秦簡。誰知,就這片刻的時候,門房里出了幢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