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循抱著她的手猛地一僵,幽深的眸子里飛快竄起兩團火焰,里頭映著她蒼白卻決絕的臉。
他的手用力攥緊,幾乎下一刻就要把手里纖細的胳膊捏斷。
杜容芷咬緊牙關,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子循終是深深吸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松了松,卻沒有放開。
“我知道你心疼那個無緣的孩子……”他盡量心平氣和地壓低聲音道,“可你也聽太醫說了,你的身子自打難產后就一直不好,這時候本就不能孕育子嗣,即便沒有這次的意外,這孩子也根本——”
剩下的話,卻在看見杜容芷臉上的笑容時,忽然哽在嗓子里。
那笑容美到了極致,也燦爛到了極致,仿佛妖艷奪目的曼珠沙華,淬著絕望的毒。
不知為什么,宋子循心里冷不丁涌上來一個念頭:他不能讓她再說下去!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許是他一生都無法承受的!
他直覺想要阻止,他甚至已經張開嘴——
可終究遲了一步。
“不是這個孩子……”杜容芷笑得不能自已,連眼淚都流出來,“不止這個孩子。”她淚流滿面,卻還在笑著搖頭,“不止這個孩子……”
還有那個永遠葬送在芳菲院的孩子……那個她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唯一的羈絆,那個乖乖地陪伴了她十個月,卻連這個世界都來不及看一眼的孩子!
有多少個夜晚她從睡夢中哭醒,有多少次她看著莞兒天真無邪的小臉,回想著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
她甚至沒有為他做過一件事!哪怕是一件肚兜,一個布偶,她更沒有機會親手抱抱他,親親他,告訴他,他的娘親有多愛他!
那樣錐心蝕骨的喪子之痛,身為人母,卻無力保護孩子的自責與絕望,無時無刻不像毒蛇一般吞噬著她的心……這樣的痛,他經歷過么?他懂么?!
不……他永遠不懂。
他更不會明白,多少個不能成眠的夜晚,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一切總有一天都會過去。今生她會保護好她的每一個孩子,絕不讓前世的悲劇再次重演……
可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當她的孩子再一次在她面前化作一灘血水,她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心疼得漸漸麻木起來,杜容芷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著他,緩緩地,一字一句道,“宋子循,就這樣吧。你放過我,我也……放了你。”
“從此以后,我們兩不相干。”
宋子循的身子一顫,仿佛這時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的眸中閃過一抹痛色,咬牙道,“放過?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放過?”
他目光陰惻惻望著她,忽然嘲諷地勾了勾唇,“當初你死乞白賴纏著我的時候,怎么不求我放過?尋死覓活非要嫁給我的時候,怎么不求我放過?現在不過是小產了個孩子,你就要跟我算了?要我放過你了?嗯?”他的臉色徹底沉下,猛地伸手擒住她的下巴,“杜容芷,你把自己當成什么?把我當成什么?!你我之間,你有說結束的權利么?!”
杜容芷靜靜地聽著,明明是那么傷人的話,可她聽在耳朵里,卻好像絲毫也感覺不到難過。
她甚至漠然地點點頭,“你說得對……從前,都是我不知羞恥地纏著你,想嫁給你……現在,我已經知錯了。”她仰起臉,平靜地與他對視,“您若不肯和離,妾身自請下堂……可以么?”
宋子循氣得忍不住笑出來,“自請下堂……然后呢?你打算去哪?你以為杜家會要一個被夫家休了的女兒?還是以為哪個腦筋正常的男人愿意娶國公府的棄婦?”
杜容芷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宋子循把一切盡收眼底,死死盯著她,繼續火上澆油,“到那時候,你的聲譽自是毀于一旦,你杜家女兒的名聲亦要被你所累,以后休想再進那些看重規矩教養的高門大戶,就連岳父岳母大人,只怕也會因為教女無方,從此被世人指指點點——”
“住口,你住口!”杜容芷紅了眼眶。
宋子循趁機抱住她氣得發抖的身體,不住安撫摩挲,“好好,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以后咱們好好過日子,把從前的事都忘了,我會加倍疼你……你想要什么都給你。”
“我只想離開你……”杜容芷強忍住全身的顫抖,只覺得身心都已疲憊到了極點,“我的確不是個好女兒……更屢次三番讓父母為了我的婚事傷心失望……”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你說得對,我已經沒臉再回杜家,再連累其他人……我會尋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她說著從他懷里退出,恭恭敬敬地俯下身,“求大少爺成全。”
“你——”
宋子循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他要失去她了!這種恐懼甚至比她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來得更加強烈,讓他忽然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直覺得要抓住她,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一切后果地抓住她!
“那莞兒呢?”他直直看進她眼底,冷聲質問,“你連莞兒也不要了?”
杜容芷蒼白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怔怔。
她的睫毛微顫了顫,半晌才哽咽道,“莞兒是您的長女,又是早產生下,還求您……以后能多疼惜她些。”
“好好好,原來你一早就想好了!”宋子循怒極反笑,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鐵青著臉道,“可你想好了有什么用?!你以為這樣就能離開我?杜容芷,你別做夢了!除非我不要你,不然你就得老老實實給我當這個宋夫人!當一輩子!”
他赤紅雙目,一字一句道,“這就是,你當年招惹我的代價。”
他說著,忽然狠狠把杜容芷甩在床上,抬腿就走。
杜容芷被他摔得頭暈眼花,強忍住嗓子里一口腥甜,撐起身子,“那要是……我死了呢?”
宋子循驀地轉過頭,猩紅的眼睛像吐著信子的毒蛇,陰冷望向她,“你有種就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