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中年男醫生徑直回到了門診部，進了一間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陳設倒是不大像，里面沒有辦公桌，倒是有幾張病床和零星的醫療器械。
環境也很安靜，沒有一路走來內外科診療室外排隊等號，一片擁擠忙亂的景象。
“啥也沒有，是不是很失望？”中年男醫生問。
盡歡一個地皮沒踩熱的實習生，面對頂頭上司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的，連忙搖頭，“沒，就是好奇這是哪個科室，門口沒有掛招牌。”
“觀察能力倒是不錯，”中年男醫生語帶贊賞隨即又自嘲道：
“哪個科室都不是，我正在籌備新科室，但領導那邊態度還沒明確，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里都是名不正言不順，被我選中，算你倒霉！”
“任何跟開荒拓新沾邊的事情，都會很辛苦，但同樣也很鍛煉人，能得到這樣的挑戰機會，我覺得這不是倒霉，而是我的幸運。”盡歡態度語氣特別真誠。
中年醫生笑起來，“也是我的幸運，小徐同志，歡迎你加入緊急救治科。”
“緊急救治科？”盡歡下意識重復了一遍。
“對，這里主要針對急癥，外傷大出血，緊急腹痛、昏迷休克、淹溺中毒、急性過敏和烈性傳染病，都在我們緊急救治科的收治范圍。”
盡歡一聽這診療范圍，就全明白了，“王醫生是想成立急診科？”
“急診科？”王醫生一拍大腿，“哎，這個好這個好，比緊急救治科更簡單明了，我決定了，正式名字就叫急診科！”
正式名字這么隨便就決定了？盡歡簡直驚呆。
她一不小心就把“急診科”三個字禿嚕出來，純屬口誤。
其實急診醫學科，尚未正式被承認是一門獨立學科。
發達國家的醫院，已經有了急診急救相關的科室，但離大面積推廣開來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國內就更遲緩，醫學遠遠趕不上國際平均水平，不僅是技術設備人才的客觀條件不足，時代大環境也是問題。
思想批評斗爭才是又紅又專的主流，知識分子是高危行業，做學問搞研究一不小心就會被白專。
王醫生這這樣的情況下，提出成立急診科，可不僅是有遠見，勇氣也是可嘉。
決定要加入急診科，盡歡也沒把自己當外人，直截了當開口，“王醫生，關于急診科的事情，我能說說我的看法嗎？”
“當然可以的，急診科名正言順成立，我還得仰仗你呢，你暢所欲言，我洗耳恭聽！”王醫生笑瞇瞇點頭。
上司態度表現得太和藹，職場菜鳥可能會更惶恐，盡歡連連擺手，“你太抬舉我了，就是一些不成熟的看法，你先聽聽看。
我覺得我們現在的難點，不在于醫院不重視，也不在于科室條件簡陋，最難的是沒有病人。
新成立的科室，病人不知道，不可能掛我們的號，掛號處那邊也不見得會信任我們，主動給分配病號。”
“你說的沒錯，沒有病患來看病，急診科就沒法正常運轉起來，”這也是王醫生一直擔心的問題，“那你有解決的辦法嗎？”
“診針對的是急癥急病，我們科室卻在走廊最里面，地理位置不占優勢，等我們接到病人的消息，可能黃花菜都涼了。
我建議把咱們診療室的位置，往外面挪挪，如果能在門診部的入口挨著掛號處，就最好了。”
王醫生頭捏了捏額角，“這個恐怕有點困難，我之前已經提過，但領導一直沒回復，就是他們同意給換，估計也要等很長時間，你還有別的建議嗎？”
“既然占不了地利，我們就只能求人和，去跟掛號處的人拉拉關系，讓他們盡量安排病人掛我們科室的號。”盡歡不再糾結急診科的地理位置，轉而就說要和掛號處的人拉關系。
王醫生瞪大眼睛，“拉關系？”
他對那些彎彎繞繞的規則當然清楚，但那是他工作十多年，一直都在醫院這個圈子混，總結出來的經驗。
眼前這個小姑娘，還沒正式上過班，年齡也不過十六七，怎么就這么世故圓滑？
老黃瓜刷綠漆的盡歡，假裝沒看到王醫生的驚詫，理直氣壯道：
“是啊，我們急診科現在這個情況，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不然總不能伸長脖子，等掛號處主動給我們分配病人吧？”
“當然不能干等著，但掛號處那些人，哎”王醫生嘆氣，“你小姑娘家家的臉皮薄，低頭求人的事情我來辦，不用你丟臉，不過等有了病人看診治病，你可不能掉鏈子。”
盡歡認真點頭答應，怎么會掉鏈子呢，她對醫術和業務水平可是信心滿滿。
急診科的事情都是人命關天，她就是性格再怠懶松懈，也不可能在工作中摸魚劃水。
到時候醫院不處理她，培訓班那邊不收拾她，她師父齊教授也能噴死她。
至于“小姑娘臉皮薄”的評價，到時候露了真面目，希望王醫生別后悔話說的太早。
回鍋復炸的老油條子，就沒有低不下的頭，厚不起的臉。
掛號處那幫人資格不老，架子卻一個比一個拿的大，王醫生好話說盡，人家就是不給主動掛號。
頭破血流的外傷病人，看著情況慘烈兇險，外科那邊醫生不空，掛號處寧愿掛給內科，或者叫護士先進行預處理，也不給急診科分病號。
急診科沒有病人，盡歡就坐了好幾天冷板凳，她能沉得住氣，好飯不怕晚。
別人可不這么想，不僅是別的科室的醫生，還有報到第一天，她在會議室見過的實習生，估計也少不了幸災樂禍。
就那個特別親切熱情，夸盡歡好看的夏大雁，還專門跑急診科來明知故問，“小徐同志，你這邊進度怎么樣，瞧著好像挺清閑？”
連縫個傷口都嚇得哭的夏大雁，不在外科好好練膽子，跑這兒來刷存在感，盡歡只想呵呵。
“我們急診科暫時沒有病人，是挺清閑的，但你們科秦副主任天天喊著人手時間不夠用，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你咋還有空專門過來找我聊天？”
夏大雁當然有空，她跟盡歡一樣，也閑的蛋疼。
沒技術還膽子小，給正式醫生當助手不行，只能在科室干點無關緊要的雜事，打雜也打不好，還要都被護士嫌棄不專業。
被盡歡戳中痛點，夏大雁卻繃著面子不承認，“是挺忙，我就是路過，我得趕緊回去，不然被主任抓到不在就慘了，回頭聊啊小徐。”
看著她落荒而后的背影，盡歡簡直不要太爽，但同時也覺得，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吃完飯盡歡接去了掛號處，掛號處的領導不在，里面都是小姑娘和年輕小伙，都特別好說話。
盡歡本就是健談的人，又有求于人，自然要好好拉關系，她拿出糖果瓜子開路，沒一會兒就跟掛號處打成了一片。
牛好吹事難辦，零食吃了不少，讓他們幫掛急診科的號，就不接話茬，一個個眼神躲閃面露難色。
盡歡還有啥不明白的，明顯是有人打過招呼，從源頭上就不給急診科機會唄！
既然如此，盡歡就沒什么好顧忌的了，去器械科借了把輪椅，坐在了掛號窗口旁邊。
輪椅借來當然不是用來營造身殘志堅的人設，她在門診入口處坐了三小時，終于等到一個蛇傷病人，一看就是毒蛇咬傷，明顯已經有了中毒的傾向。
盡歡趕緊起來。讓病人坐上輪椅，然后推著就往急診科跑，陪同來病人家屬也跟著跑。
掛號處的人沒掛上號，急得把腦袋從窗口伸出來大喊，也沒把家屬喊回去。
不光是病人家屬，經過一排診療室還吸引了不少醫生護士過來圍觀。
王醫生出去開會，不在急診科，盡歡自然不能浪費現有資源，直接點了兩個熟悉的護士。
一個去藥房設備處領藥器械，一個留在急診科打下手。
等醫院的領導得到消息聞風趕來，盡歡已經包扎好傷口，正在給病人輸液掛水。
一切都處理得很恰到好處，除了在掛號處公然搶人之外，竟然找不出她一點錯處。
領導也只能口頭上批評，“小徐醫生，在醫院辦事情要講規矩守紀律，你在掛號處那樣推著病人就跑，影響多不好？”
“是，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注意！”盡歡認錯態度很好。
她這么干脆利落地承認錯誤，倒是讓批評她的領導不好再說什么，難道還能說她救人治病的速度太快了嗎？
那是蛇傷，耽誤時間是要命的事情，誰擔得起延誤病情草菅人命的責任？
盡歡承認了錯誤，卻拒絕改正，至少在掛號處結束區別對待急診科之前，她都打算推著輪椅去搶人。
王醫生開完會回來，聽到盡歡的豐功偉績，簡直都驚呆了。
在掛號處正大光明搶人，被領導批評也不哭不鬧不難為情，比他這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都穩得住，這也叫臉皮薄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