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先表其一。
山.東的巡撫衙門在黃承元的帶領下,意見異常的統一,一面等著內閣的詔令,一面開始布局。
黃承元親自挑選省級督政院的人選,先期還是十五人,每一個人他都要仔細確定他們的立場,保證他們的想法與朝廷,與巡撫衙門一致,不會出幺蛾子。
其他參政參議則挑選濟.南府的督正使,由點向面的,在濟.南迅速展開。
督政院是朝廷轄制地方,加強控制力的手段,未嘗也不是拉攏一部分進步士紳的方法。
督政院的權職很大,如過去的六科一般,位卑而權重,足以讓那些仰望朝堂不可得的士紳們瘋狂。
濟.南府的關系網錯綜復雜,牽一發動全身,是以這個督正使,尤其是副督正,是所有人爭搶的關鍵。
隨著消息散開,巡撫衙門的門檻都被踏破,哪怕那些還在觀望的人,都忍不住上門,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誰都忍受不了!
內閣的效率,比黃承元預計的還要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快馬加鞭的送了過來。
黃承元將人都召集過來,看著內閣的詔令,神色大松,近來壓抑的心情也大大的緩解。
“大人,下官建議,咱們大張旗鼓的遴選,在巡撫衙門放幾天的鞭炮,讓全山.東的人都知道……”
“對,讓整個山.東的官員與士紳都籠絡過來,下面咱們的事情就都好做了……”
“是啊,督政院只是第一步,后面還有刑獄司,大理寺,尤其是稅務,夏糧在即,將他們都籠絡住,一定事半功倍……”
“下官倒是不這么認為。”韓參議突然道。
黃承元神色不動,笑著道“說說看。”
韓參議微微躬身,沉吟著道“若是現在就將督政院給定下來,或許能幫上我們不少的忙,可沒有被選上的就會心懷怨憤,一定會成為阻礙。若是我們選的慢一點,令所有人都覺得有可能被選上,那么我們的阻力會減小,同時助力會大增,絕不止事半功倍了……”
眾人聽的都是一愣,而后都睜大雙眼,周參議笑著道:“周大人此舉著實陰險,下官贊同!”
“這個辦法確實好,反正從上向下五六百人,細細遴選也沒什么錯,一直撐到夏糧完成也未嘗不可……”
“好!那咱們定個計劃,每隔十天,或者半月選一些人,讓他們都有盼頭,再給他們施展的機會,到時候大肆宣傳,一定很轟動……”
黃承元聽著雙眼發亮,贊許道:“不錯,是個好辦法!盡快擬定,督政院推動的時候,我們暗中行事,將稅務總局,刑獄司,大理寺都給慢慢架構起來……”
“遵命!”一群參政參議都應聲,神色大振。
有了方正大計,下面做事就好辦的多了。
巡撫衙門的動作奇快,不到半個時辰,關于督政院的一切訊息就貼遍了濟.南府的大街小巷,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聽說了嗎,‘景正新政’到山.東了,要開始遴選省級督政院的督正使,副督正了……”
“我看了那告示,這省級督政院了不得,只要人數比例到一定程度,無需巡撫點頭就可以直接罷黜巡撫衙門以下的所有官員,包括濟.南府的知府……”
“還不止,它還可以調查除開巡撫衙門以外的一切政務,各府,各縣都在范圍……”
“它還能制定地方性的律法,一旦違法,它就能調查、罷黜……”
“一旦進入督政院成為督正使,巡撫都無權任免,需要上一級同意……”
“這樣的權力,聽著都讓人心驚……”
“可不是,很多人都反對,正要去巡撫衙門鬧……”
“鬧歸鬧,這是‘景正新政’,鬧巡撫衙門有什么用?更多的人現在都在想辦法,要擠進這督政院……”
“據說省府縣三級,每個督政院都要四十九人,哪怕省級進不去,還有府,縣,有的熱鬧可看了……”
官場歷來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現在憑空多了這么多官職,足以讓無數人心動,接著打破腦袋搶奪。
如同死水一般的山.東政壇,被督政院一事徹底攪和,擔憂的,渴望的,這個時候都不能再安安穩穩的什么事也不干的靜等著發財,要么四處走動,想要抱大腿,要么就是想要擠進督政院,這可是強大的實權衙門,一旦進去了,權力滔天,財源自然滾滾,且無懼任何人!
陳子龍,冒辟疆,龔鼎孳,顧橫波,柳如是等人再次聚集,算是入京前的最后一次聚會。
這一次是在趵突泉邊上,一個精致的庭院內。
幾個人坐在亭子里,看著四處蔥蔥綠綠的景色,心情格外的大好。
“龔兄,你的那份彈劾,有些莽撞了。”陳子龍看著龔鼎孳說道。
冒辟疆對龔鼎孳公開彈劾楊鳳仲是心知肚明,無非是被那朱慕宇的話說動了心思,想要去拍皇帝以及巡撫衙門的馬屁。
顧橫波不喜歡別人對龔鼎孳輕蔑,不過陳子龍的‘身份’更高一些,她抿了抿嘴,沒有出聲。
一旁的柳如是同樣心如明鏡,一身男兒裝,挽著長長的馬尾,表情平靜,拿著筆,正在寫著什么。
龔鼎孳心里對陳子龍也是極其不服氣的,曬然一笑的道:“楊知府與陳兄的陳家乃是故交,陳兄這么說,我并不奇怪。只是這位楊大人這一次收禮近十萬兩,嚴重違背了朝廷的法紀,不知陳兄怎么看?”
龔鼎孳的話很刺耳,直擊要害。
其他人都情不自禁的抬頭轉頭看向陳子龍,神色各異。
朝廷出的‘九條規定’,外界都稱之為‘廉潔九規’,是斬向所有官吏的。看似去堂堂皇皇,大義凜然,無可辯駁。可實際情況是太多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哪怕這些規定再怎么光明正大,也不能阻止人們的‘常識’與‘習慣’。
‘錯的多了就是對的’,這句話在這個時候,異常貼切。
楊鳳仲的事,在過去百年都已經是習慣,你要是不送禮,不收禮那才是異端,不合群,要被排擠。
朝廷的法規與現實產生了強烈的沖突,對整個大明的官員,士林都形成了嚴峻的考驗。這個考驗的背后,藏著士林階層對朝廷新政的真正看法,以及朝廷通過種種規定在遴選合適的人入政的同時刪除‘違規’的人。
柳如是停下筆,抬頭看向陳子龍。
大明的士林階層最喜歡講的就是大義,以各種大義要求自己,要求別人。現在大義籠罩在自己身上,該如何自處?
陳子龍神色不變,瞥了眼眾人,淡淡道:“據我所知,楊大人去年拿出了三千兩賑濟災民,是山.東最多的。”
龔鼎孳頓時就嗤笑一聲,道:“陳兄倒是好口才,就是不知道巡撫衙門是不是這么想的。”
顧橫波一聽,臉上帶笑的道“當日若不是黃巡撫已經察覺,龔公子已經強闖楊府向黃巡撫當面告發了。”
柳如是轉頭看了眼顧橫波,又看了眼龔鼎孳,落筆寫到:‘投機取巧,溜須拍馬,行賄受賄,官不正之因;官不正,心難平,蠅營狗茍,人浮于事之果……’
陳子龍沒有理會龔鼎孳,還不知道柳如是已經走在了實實在在的關心國之大事的路上,轉頭看著她道:“如是,明日我即將啟程入京,準備今年的科舉,你……是否與我同往?”
柳如是已經決定隨朱栩的船隊一同南下,雖然并不能與皇帝一起,可也想知曉皇帝要做什么,盡一份力。
她頭也不抬,筆耕不輟的搖頭道:“如是一介女子,進京也無事,小妹在這里祝陳兄一朝高中,夕入朝堂,為君為民,一展抱負。”
陳子龍看著柳如是,眉頭微皺,他從柳如是的話里聽出了不對勁,以往她可從來不會說什么‘為君為民’這樣的話。
龔鼎孳見陳子龍吃癟,心里暗爽,搶著話頭道:“如是,可否為我引薦那日的朱兄,我有些事情想與他說。”
柳如是筆頭一頓,抬頭看著他道:“龔兄為何如此說?”
龔鼎孳瞥了眼眾人,也不藏著,直接道:“那日我也去了楊府,恰好看到如是與朱兄也在,想起那日的話,我與朱兄分外投契,想再交流一番。”
柳如是神色不動,心里卻明白,只怕是楊鳳仲對待朱慕宇的態度讓龔鼎孳看出了什么。
‘龔鼎孳此人心術不正,若入朝堂,非天下之福。’
柳如是心里暗道,微微低頭,繼續寫著,道:“龔兄誤會了,我與朱兄只是偶遇,那日陳兄也在,我并不知道他住處何在,也未曾再約。”
陳子龍自然知道,可柳如是顯然與那朱慕宇不是泛泛之交,心頭霧霾,面上帶笑的解圍道:“是,龔兄誤會了。”
龔鼎孳看了兩人一眼,心里冷笑‘你們想獨吞,不引薦,我也有別的辦法!’
龔鼎孳錯過了強闖楊府,做大聲勢,可還有一個機會!
他已經聽說,皇帝明日要在巡撫衙門召見山.東各級官吏,那個時候,如果他強闖,舉告楊鳳仲,效果一定更大,皇帝一定會記住他,重用他!
柳如是繼續寫著,回頭一看,又眉頭微蹙,想再寫,心里又覺得沒有什么可寫的。
‘拾人牙慧,乏善可陳,皇上身邊有朱兄在,這些肯定都是早就知道,我寫的不過貽笑大方……究竟哪些是皇上,朱兄是沒有顧及到的……’
柳如是坐在那,陷入深深的思索。
那日與朱栩一番對話,讓她明白,皇帝的所作所為比她預想的更進一步,她以往所想不過是小打小鬧,上不了大雅之堂。近來為了能幫上皇帝以及‘朱兄’的忙,她是費盡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