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溫度急劇下降。同時下降的,還有心里的溫度。
人心總是最難琢磨的,不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
而有時候,他人的人心還容易被琢磨透,可自己的,就難了。
不是真的無法琢磨,而是不愿意面對。
自古以來,真正豁達的人又有幾個呢?對自己和別人的錯誤都能淡然置之的,該是圣人了。
然而圣人是不會犯錯的。
杜一一的手慢慢松開,他睡著了。
程嘉懿無聲地站起來,邁步之前,視線在食人花身上停留了片刻。
食人花的花瓣參差不齊地合攏著,但也并不如何委頓。
程嘉懿終于伸手,拿起了食人花,無聲地離開房間。
積雪發出被踐踏的聲音,在小鎮內清晰地傳出去。房間里的杜一一動了下,從淺睡中醒來,閉著眼睛聽了聽。
房間里沒有人。
他緩緩睜開并不情愿睜開的眼睛。
窗外的月光映照在空無一人的室內,他的視線在食人花曾在的位置上停留著。
終于,他的眼角滴落了一滴淚珠。
秦風抬頭,望著雪地里逐漸遠去的聲音位置,他克制著,只是望著。
如果程嘉懿是他的兵,他會將她揪回來,使勁地罵一頓。
但程嘉懿不是他的兵,他甚至不知道要罵什么。
他終歸是不了解這個年紀的孩子,更不用說還是個女孩子,被他們強行推到某個位置的女孩子。
他忽然記起最初的目的,不過是要個替罪羊,要個可以被他操控住的傀儡。
他竟然不知不覺忘記了本來的目的。而這個傀儡也越來越失去了控制。
安東也抬起頭,他走到窗前,側耳聽著外邊的腳步聲,心內竟然生出慶幸、懼意和后悔。
他慶幸程嘉懿在往山里走,后悔的是他怎么會想到她能乖乖地被他們研究?
程嘉懿一步步離開小鎮,趟著越來越深的積雪。
每遠離一步,她的心跳就會激烈一分,心底那種揮不去揉不爛的感覺就會加強一分。
身后安安靜靜的,小鎮就如沉睡了般。
原來,他們都在盼著她離開的,不然,怎么會沒有人攔著她,哪怕問一聲。
怕是杜一一也厭倦了時常要發瘋的她吧。
程嘉懿知道她不該這么想,應該要陽光,要想著好的。可又哪里有好的事情呢?哪里有陽光呢?
也只有食人花還肯陪著她了。
沒想到,最后肯陪著她的,只有沒有感情的食人花了。
山里的積雪比山下還要深,很快就沒到了腰部。
程嘉懿一步步的,直到前后左右積雪中全都是樹木,什么也沒有。
她慢慢挪到一棵大樹前,靠在樹干上,看著來時候的路,眼淚緩緩留下來。
果然啊,沒有人阻攔,也沒有人跟來。娃
她摩挲著食人花的花瓣,慢慢將臉靠上去。
王勇靠著院門站著,好一會才動了下,在身上摸出一盒癟掉的煙盒,抽出最后一支煙。
“叮”,打火機跳出藍色火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將煙盒揉成一團,左右看看,沒有找到垃圾桶,就那么攥在手里。
煙氣裊裊地擴散著,第二口下去,煙就短了一半。
“王哥。”李玉走過來,囁嚅地叫了聲。
王勇再吸了一口煙,將煙在身體里悶了會,才吐出來。
“王哥……”
王勇將煙頭的火星捏滅了,再將煙盒整理開,將煙頭裝進去,才乜斜著李玉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李玉有些訕訕地摸摸自己的臉道:“小杜哥都留不住,我哪敢在程姐面前說話。”
王勇哼了聲。
“王哥,你不一樣。程姐總要給你幾分面子的。”李玉說著自己也不大確定的話。
“你先和我說說,老大到底是怎么了?”王勇問道。
“我怎么知道。”李玉脫口而出,在瞧到王勇不相信的表情后,跟著叫道:“老大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的。好好的,我咋知道老大又怎么了。”
“又怎么樣了?”王勇問道。
李玉覺得有些失言,解釋道:“老大嘛,都是有脾氣的嘛。”
王勇看著遠處隱在黑暗里的山,又看看雪地里的一道溝,怎么都覺得程嘉懿的舉動莫名其妙。
李玉接著道:“老大一個人進山了,瞧著多孤零零的?再說山里還有熊呢。萬一遇上了呢?再說程姐也是我們老大,我們也得找找不是?再說她還是個女孩子,不高興的時候咱們是不是也得哄哄?”
王勇恍然想起程嘉懿的年齡,聽李玉這么說,又無端地覺得哄哄這個詞和程嘉懿根本就不搭邊。
程嘉懿還需要人哄?她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根本就不會耍性子。
不過山里有熊,還是很危險的。他在心里嘆口氣,挺直腰道:“你們守著小杜哥點。”
他并不擔心安東會對杜一一做點什么,現在安東那些人,和驚弓之鳥也差不多了。
想想,又覺得程嘉懿真是可怕。
她一個人,竟然將安東那好幾百人生生地折騰得就剩這么二三十個人。也讓他們這些大老爺們,都對她懼怕起來。
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好像……王勇走出鎮子外了,忽然又站住。不是好像,程嘉懿是真的變了。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有點讓人捉摸不定,不認識了。
看著遠處隱沒在黑暗里的山,王勇心底忽然打了個寒顫。
程嘉懿靠著樹慢慢坐下來,將身前的雪往外推推,給食人花留出個位置。
寂靜,既讓她慢慢冷靜下來,也讓她產生種瘋狂的感覺。
因為冷靜,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正在做的又是什么。又因為知道這些,她又想忘記那些,想一切都不存在。
一步錯,步步錯。這話針對。
也只有沒有人在的時候,程嘉懿才敢偷偷地承認,她錯了不止一步。
從最初,她就不該認不清自己。
如果說最初的老大,是李立強行安排給她的,那么后來,她有很多機會可以擺脫老大的身份,可她不但沒有擺脫,還自以為是地穩固住這個地位,以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明知道她這個老大就是個傀儡,卻一次次地想要證實自己老大的地位,自不量力地想做個真正的老大,卻忘記了,她這個老大唯一依仗的就是變異人的身份。
變異,不僅改變了她的身體,也讓她膨脹了。小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