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懿的眼神露出些迷茫。這近一個月的叢林生活，并未讓她增添銳氣，人仿佛內斂起來。
“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方濤忽然道。
“嗯？”程嘉懿下意識應了下，帶著反問。
“以前，你們想的都明明白白地在臉上，近來，我越來越看不透了。”隔著火堆，方濤的聲音也好像有些飄忽。
“我在想人生。”程嘉懿下意識再回答了句，“想那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方濤想了想道：“這句話，不同語境，就有不同含義。”
程嘉懿點點頭，“我也想以前，卻不大愿意想未來了。”
遲疑了下才接著道：“我感覺，這幾個月，五個月吧，卻好像過了五年，不，五十年那么長。我好像心老了。”
方濤詫異地看著程嘉懿。隔著火堆，他仍然看到程嘉懿的膚色晶瑩，那是因為體內晶體提供的能量，讓所有人的肌膚都越發鮮嫩起來。
他也能看到程嘉懿的眼神也是明亮的，那就不僅僅是因為晶體的原因了，還因為他們的身體正處在人生的巔峰。
也能看到程嘉懿的神情淡然，眉宇之間很是平靜。
方濤很少仔細觀察程嘉懿，一方面因為程嘉懿是女孩子，另一方面是無暇。然而此刻的程嘉懿看起來與以前是大相徑庭了。
曾經的程嘉懿滿臉的銳氣，而現在，不知道什么時候，銳氣竟然不見了。
方濤回憶了下，仿佛這幾天的程嘉懿都有點現在的狀態。
他不由偏頭看看杜一一，杜一一也只是枯坐著，看著火堆。眼神里似乎也失去了曾經的狡黠與靈動。
“發生了什么？”方濤皺皺眉。
“嗯？”程嘉懿又反問了下，才恍然了，搖搖頭。
方濤等了一會，竟然沒等到程嘉懿的回答，更奇怪了。
以前程嘉懿是有一句就想要說十句的，最近的話明顯少了，現在竟然會不說了。
“怎么個老法？”方濤順著程嘉懿的話問道。
程嘉懿認真地想想，“說不好，就是覺得……”她抬頭看看天空，視線乍然離開明亮的火堆，有些眼前發亮，漸漸才看清天生的繁星。
“就是覺得和以前的心態不一樣了。以前我想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就要想到趁有限的生命做出無限的事業，現在我只想要安安穩穩的，或者，平平淡淡的。”
方濤笑了下，心也放下了，“不是心態老了，是成長了，長大了。”
程嘉懿也沒有反駁，只是笑了下。“我先睡了。”
看著程嘉懿走進帳篷，方濤奇怪地道：“她怎么了？你們沒吵架吧。”
杜一一還仰著頭看天，這時下巴揚揚道：“你覺得天越發明亮沒有？星星。”
方濤抬頭看看璀璨的星辰，“這邊是山上，空氣好，看到的星星就多——你們這是怎么了？”
杜一一聳聳肩，低頭，“就是，你說的那樣，成長了唄。”
方濤“呵”了聲，“成長？成長是你們這樣子？”
“那要什么樣？”杜一一隨手撿了根樹枝捅捅火，又將樹枝扔在火堆里，“我們總也要思考人生的吧。哎方哥，你覺得現在的人生還有意義不？”
方濤想想道：“你們不一直想要知道真相嗎？”
“知道真相之后呢？”杜一一問道。
方濤啞然了下，“你問我？難道不是……”
“不是拯救世界？你還真當我們還是中二少年呢。”杜一一禮貌地笑了下，實則只是發出個笑了的音節。
方濤有點尷尬，不過也只是有點。
“我的意思是，我們大家不都要為了……”方濤停住了，為了什么？正義又是什么？
“你看，很多事情不能多想的。”杜一一解釋了句，“想多了，就會迷茫。我記得以前有句話是……知識越多越反動。現在想，倒是那句更貼切，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現在要是說上帝給我們腦袋里種下晶體，我都相信。天帝也行，佛祖也行，我沒有什么信仰，東西方的全是神。”
方濤挑下眉毛：“神是什么？什么是神？”
“比我們能力超出一大截一大截的，這輩子下輩子可能無數輩子都追不上的科技就是神。”杜一一毫不遲疑地接上。
方濤被噎住了，肚子里的一大堆話全都說不出來了。
“我們對魚缸里的魚來說就是神，誰知道我們這個宇宙是不是魚缸呢。”杜一一冷漠地道。
方濤張張嘴，竟然無話可說。
“所以，牛頓最后有了信仰，據說那個時代的科學家在生命的最后幾年十幾年都改為研究神學。其實也不見得是神學。”杜一一嘲諷地道。
“我們現在的能力，在古代不就是神跡？現在也是吧，病毒也是神跡釋放的途徑之一吧。”
方濤不解地看著杜一一：“這和你們心態老去有什么關系？神跡也是病毒，神學也是科技，那不更應該奮斗努力？”
杜一一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方濤：“你傻了嗎？你讓魚缸里的魚拿什么和我們斗？”
方濤冷笑一聲：“如果魚缸里養的是鯊魚呢？食人魚呢？你一直在魚缸外觀賞，我們互不干涉，自然沒有問題，可你要是想伸手指進去，自然要咬上你一口。”
杜一一冷笑著：“要是我只伸進去一個漁網呢？”
方濤毫不猶豫地道：“就算生命最后一刻，也要掙扎，明知道是死，就勇敢地赴死。總不會連掙扎都沒有，直接認命。”
火焰的光亮讓方濤的臉色也發亮，他的眼睛里也倒映著火的光亮。
杜一一瞧了一會，收回視線：“所謂的人各有志。所謂了為了理想奮斗終生。所謂的不辜負生命一場。所謂的到頭一場空。”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所以，有的魚站出來了，為了可以多垂死掙扎一會，先將弱小的殺掉，為自己儲備足夠的能量。
其實最后也終究難逃一死。魚缸里的魚也許會全被換掉，也許會有那么一條兩條的漏網之魚，也許會被后來的魚同化了，也許躲在一角自嘆自唉。”
方濤搖搖頭：“我們不是魚，宇宙不是魚缸。退一萬步說，即便宇宙是魚缸，我們注定在這魚缸中活著，就要對得起生命，對得起活著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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