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李立從沒看過程嘉懿的這般眼神。
印象里,不論遇到多么危險的事情,程嘉懿的眼神總是帶著倔強帶著希望,看著他的時候,也總是充滿了信任。
可這一刻,那雙清澈的眼睛里蘊含的不僅僅是傷痛絕望,竟然還有痛恨。程嘉懿看著變異人的時候,怕是也沒有這般痛恨過。
李立的心顫抖了下。她怎么會痛恨他?
汽油被拽了過來,潑了下去,尸體正在被集中堆積。有人在耳邊說了什么,李立全沒有聽到。
他看到程嘉懿掙脫開杜一一的胳膊走過來。他嘴唇動了下想要和程嘉懿解釋什么,卻看到程嘉懿面無表情,低頭開始翻檢尸體。
李立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后反應過來。
他的視線順著程嘉懿的身影移動著,看著她翻開一具具俯臥的身體,將疊在一起的尸體拉開,一個個翻開露出臉部。
士兵們避讓開程嘉懿,有人開始蹲下,將俯臥的尸體翻過來,打火機扣在手里,大家焦急地看著李立和程嘉懿,卻誰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遠處的慘叫和嚎叫仿佛是近前無聲翻檢尋找的配音,映襯著在尸海中佇立尋找的程嘉懿那么孤獨而絕望。
墻根處悄然爬出來無數蟲蟻鼠類,它們密密壓壓地奔著新鮮的血液而來,覆蓋在血液和肉體上。
程嘉懿終于看完了所有的尸體。
她明知道不該高興,可心底終于退去了一份難過。
她怔然地后退著,怔然轉身,看到了一組長、五組長、美美,看到王鵬和李玉,看到熟悉和不熟悉的人。
一個念頭悄然在心底涌出來。
她要走!要離開這里!要離開得遠遠的!
她走過去,看著面前的那些人,看著他們看過來的眼神。她分辨不出那都是什么樣的眼神,可能有可憐,有漠然,也可能有痛恨有不屑,她全都不在意了。
她筆直地走過去,走到他們所有人面前。
“我要走了。你們跟我走嗎?”程嘉懿聽到她清晰的聲音,她的思維也跟著清晰起來。
“我要離開這里,你們,跟我走嗎?”
她看到幾個組長的視線越過她,看向她的身后。她移開視線,看著王鵬和李玉。
王鵬走出來,站在程嘉懿和杜一一身邊。李玉遲疑了下,急匆匆地也跑過來,許文麗咬著牙,前后觀望了下。
“你要干什么?”一個尖銳的聲音忽然傳來。程嘉懿漠然地看過去。
李薇薇站在一側,義憤填膺激動地指著程嘉懿,“你要干什么?你要離間我們嗎?你怎么這么惡毒!”
程嘉懿視線漠然地移開,仿佛李薇薇不存在般。
“走哪里?”一組長遲疑地問道。
程嘉懿茫然地看著外邊,她心里只要走,可走到哪里?東西南北哪個方向?
杜一一在旁邊道:“愿意跟著程老大的,我們商量下。”
一組長看看杜一一,視線又越過杜一一看向他的身后。
杜一一冷淡地道:“不跟著也可以,我們幾個從混亂到現在,一路走來也很好。”
“老大,這種事誰也預料不到。我們……我們合計合計。您也冷靜冷靜。”一組長囁嚅著,試圖說和。
身后忽然嗡的一聲,熱浪升起,程嘉懿沒有回頭。她冷漠地往前走去,站在大門口。
“這個……”一組長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程嘉懿,這個時候我們更應該同舟共濟……”
“不要和我提什么同舟共濟!”程嘉懿忽然轉身打斷了周堯的話,她積攢的憤怒終于爆發了,她瞪著周堯,指著周堯,目眥欲裂:
“你,你們,從來沒有與我們同舟共濟過!從來沒有!”
“程嘉懿!”周堯怒喝道:“你冷靜點!誰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一組長還在試圖說和:“都冷靜點,都冷靜點,有什么事情好好說,好好說。”
程嘉懿瞪著周堯,視線忽然轉向了李立:“李隊長,道不同,不相為謀。最好下次再不相見!”
李立怔住。周圍人都怔住。一組長喃喃道:“道不同,什么道不同?怎么回事?”
周堯怒道:“程嘉懿,危難關頭,你要棄大家于不顧嗎?你要獨自逃生嗎?”
周圍傳來低聲議論,在噼噼啪啪的烈焰聲中,圍觀者都狐疑地看著雙方。
“周隊長,那你能不能告訴大家,明確地告訴大家,在電廠水廠水庫執勤的士兵為什么不出來救援?你們為什么不領著我們十幾萬幸存者去省會,去找軍隊,去找你們的上級?
你能不能告訴大家,告訴所有人,為什么會有一次又一次變異?為什么人要一次又一次吃人!為什么沒有人來告訴我們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我們憑什么要守在這里,孤島一座!憑什么沒有一次救援!”
這些話程嘉懿憋在心底很久很久了,她本來是不想說的——說也無益,徒增大家悲觀心態。但現在她忍無可忍了。
她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背上周堯的指責,也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帶著所有人逃生!
“不是說省會也淪陷了,到處都是變異人。”有人解釋道。
“那怎么不見變異人跑過來?”有人提出疑問。
“李隊長,你給解釋下為什么?憑什么沒有救援!”
“對對!解釋下,憑什么沒有救援!”
“沒有人來我們也得自己救自己。”
“那些人變異了也不是李隊長的錯,誰愿意別人變異。”
“李隊長也救我們了,給我們找吃的。”
“程老大也救人了,也找吃的了。”
“要走能走哪里?哪兒沒有變異人?還有什么是沒有變異的?”
“對啊,電廠水廠那些也是軍人。”
“噓,他們得保護電廠水廠,要不我們更完蛋了。”
“別吵了,別吵了!聽聽他們怎么說!”
李立上前一步,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
李立看著周圍人,那些人看著他的視線還是充滿信任,他們還是期待地看著他。他環視著眾人,掩蓋住心中的愧疚,最后將視線落在程嘉懿的身上。
他誠懇地道:“電廠水廠都要有人守候,為了我們的供水供電,已經有人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犧牲了。我們不能因為他們沒有在我們面前殺敵,就抹殺他們的功勞,忽略他們的貢獻。
我無法解釋為什么沒有救援,在沒有救援的情況下我們十幾萬人只能自救!沒有人愿意變異再一次發生,如果有可能,我寧愿用我自己的生命換取所有人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