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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愛的孫永先生!敬愛的約書亞先生!尊敬的各位來賓!還有我親愛的日夲國民!很榮幸還能在橫濱和平中心的演播大廳繼續向你們講話。哦我已經聽到有人在問:你剛才不是已經死了嗎!還是被人一刀砍成了兩半!變成了2.5條.不對,是五攵(pu)朩(gòu)悟”
演播大廳里響起了一陣愉快的笑聲,這笑聲和平時綜藝節目里出現的那種捧場般的笑聲有幾分相似,稍嫌機械,并不是發自內心,畢竟在座的并不是全都是日夲人,更不是二次元,懂這個爛梗。
笑聲中小泉京次郎停頓了須臾,等笑聲平復,他繼續說道:“很可惜,五條悟復活不了,但我卻能夠復活。因為剛才大家所看到的都是一場戲,為了引出黑死病和撒旦降臨重要人物才不得不演出的一場戲。在這里,我們必須感謝圣女冕下和西園寺桑精彩的演出,尤其是圣女冕下,為了消滅黑死病和撒旦降臨,做出了極為巨大的犧牲,我希望我的這段特別致謝,能夠消除公眾以及信徒對圣女冕下的質疑”
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在過道邊站在攝像機后面的本納·尼爾森,卻一手拿著手機對照著不久前小泉京次郎的講話錄像,琢磨著鏡頭中意氣風發的小泉京次郎陷入了沉思。
“當黑死病和撒旦降臨破壞了全世界的安寧和和平時,我們應當立即看到,全世界所有組織都在團結起來,為了真正的自由和安全,為了每個社會的和諧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比如這次由我們神風策劃的行動,就取得了極其豐碩的成果.”
橫濱和平會議中心,大統領休息室。
客廳里,120寸的sony電視正在播放小泉京次郎的講話,成默坐在沙發上端著冒著裊裊白氣的茶杯,認真的觀看著電視。
西園寺葵懷抱一把長刀,站在他身后,神色肅穆的閉著眼睛,像是在聆聽附近的聲音。
倒是西園寺紅丸大喇喇的坐在成默身側的單人沙發上,時不時的瞟兩眼臥室的方向,隔著“大和繪”的屏風,能看到幾個鳥嘴大夫站立的身影,以及一動不動僵硬站立的電子生物人,仿佛一出風格詭異的皮影戲。
片刻之后,松本康稔和濱田清文一前一后走了出來,西園寺紅丸看了看還在電視機上發表講話的小泉京次郎,又打量了一下松本康稔和濱田清文,搖著羽扇,微笑著略帶不滿的說:“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不早點通知我?”他轉頭看向了成默,“難道我已經是你不值得信賴的伙伴了嗎?”
成默還沒有開口,西園寺葵就睜開了眼睛,蹙著眉頭,嚴肅的說道:“紅丸醬,你怎么能這樣和王說話?”
成默笑了笑,搶在西園寺葵向他道歉之前,便說道:“沒關系。”他將視線從屏幕上挪開,回看向了西園寺紅丸,緩緩收斂笑意,嘆息了一聲說,“西園寺桑,這一點都不好玩,只讓人覺得疲倦。”
“疲倦?”西園寺紅丸直勾勾的凝視著成默的雙眼,“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才會容易讓人疲倦,看樣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厭倦權力和殺戮。”
西園寺葵再次蹙眉,加重了語氣,“紅丸,用尊稱,在王面前別表現的這么輕浮。”
西園寺紅丸沒有理會姐姐的要求,繼續用調侃的語氣說道:“說實話,我差點以為你再也不會出來了,躲到伊甸園里,左擁右抱,過逍遙快活的日子,管它外面春夏與秋冬。”
見西園寺葵一言不合又要拔刀切腹,成默再次按住了西園寺葵的手,“朋友之間沒必要講究那么多。”
西園寺葵收回了刀,再次回歸了閉目養神的模樣。
西園寺紅丸依然臉上掛著笑容紋絲不動的直視著成默,連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朋友?”
無論女人太還是男人,在西園寺紅丸的直視之下都會面紅耳赤心慌意亂,但成默坦然的回望著西園寺紅丸,不置可否的笑著說:“我還記得當初寫信給你時,答應過你的承諾。”他放下茶杯,蓋上蓋子,“我一直都沒有忘記,我想那對我們來說,那才是有趣的事情。”
西園寺紅丸收回視線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他才滿腔愉悅的說:“很高興你還記得。”
“欠下的承諾我都不敢忘記。”成默盯著熒幕,回答的像是漫不經心。
恰好這時小泉京次郎的講話完畢,輪到約書亞·羅銅財爾德上臺,攝像機給了緩步走上臺的約書亞·羅銅財爾德幾秒鐘的特寫。
“我看你們電子生物人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西園寺紅丸搖了下羽扇,“這不是替代約書亞·羅銅財爾德的好機會嗎?為什么要放過?”
“我不確定星門是不是會檢測出來,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放過他。”成默回答道。
“可如此大規模的替換。這不是遲早會被發現的事情嗎?”西園寺紅丸扇了扇羽扇,搖著頭說,“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一切,難度太高了。”
“沒必要試探。”成默說,“我們確實本來是想在這次大會上一網打盡,但沒想到原本預定會出席的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和拿破侖七世居然臨時取消了行程。但這次大會議題的投票又至關重要,所以我們不得不選擇替換掉一部分人,以保證太極龍的提案可以通過。”
“‘長征計劃’?全力研發星際旅行飛船?”
成默點頭,“太極龍是對的,天選者系統就是一套星際旅行系統,它和戰斗原本沒有一分錢關系,只不過是我們人類把它用在了爭權奪利上。”
西園寺紅丸笑,“是你把這件事透露給太極龍的吧?你在推動這一切?也是,老鼠們從來不會想以后的事情,還有什么比粘板上的奶酪更重要呢?真讓老鼠們來選,當然是選窩在地球上哪里都不要去啊!危險和滅絕和我有什么關系呢?即便我們這些老鼠賴以生存的星球,時時刻刻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大家都可以假裝看不見,未來和當下,當然是當下更重要,沒有誰愿意吃苦,更沒有誰愿意冒著失去‘天選者系統’的風險,所以‘長征計劃’必然通不過。”他收起羽扇,“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沒想到你竟不介意失去路西法的冠冕和利劍!那可是就連大衛·洛克菲勒都夢寐以求的東西啊!太偉大了!默醬,你為人類的未來殫精竭力,然而那么多人卻視你為魔王!這什么中二劇情啊!我簡直要淚流滿面,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世界以疼吻我,我仍報之以歌。”
成默無奈的說:“別陰陽怪氣的,我只想信守承諾而已。”他又無所謂的說,“大家窩在地球上玩電子游戲,我并不是不能接受”
西園寺紅丸笑著搖頭說:“你能接受,可不代表你喜歡。”
成默沒有否認,“總之我們必須盡快完成對全球政客的替換,尤其是星門和歐宇的一些關鍵人物,其中最主要的兩個人就是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和拿破侖七世,必須搶在他們覺察之前。”
“盡快是多快?”
“盡快就是盡快。”成默回答道,“得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沒那么容易。”西園寺紅丸再次搖頭,“第三神將和第十二神將就是兩只千年王八,他們能在今天都還保留有神將之位,不就是能茍的住嗎?第三神將的情況我不清楚,第十二神將我倒是有點消息來源,說忍者神龜從來不出基克洛普斯堡壘這個烏龜殼,出去參加活動和會議全都是用的替身,就是怕被你殺了.”
“人在理性上總是趨向于完美和正確,然而感性總把人類引向另外一個方向。”成默意味深長的說。
西園寺紅丸還想要繼續問,恰好希施推開了門,將頭探了進來,看向了成默不懷好意的說道:“老板有人來找你了。”
希施沒有說誰,成默就從希施的表情上猜到了是誰,他平靜的問道:“她在哪里?”
“她們剛下樓梯,很快就會到走廊。”希施笑著說,“要不要我去攔住她?”
成默搖了搖頭,“沒必要。”
“啊!”希施驚呼了一聲,掩著嘴說,“你不會打算背著老板娘去見圣女冕下吧?”
成默冷冷的瞥了希施一眼,沒好氣的說:“阿卡爾·恰武什奧盧處理好了嗎?”
“那只老狐貍的本體沒在式神里,里面躺的是個替身,不過我在他身邊埋了眼線,他逃不掉的。”
“既然如此,還不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去。”
希施吐了吐舌頭,把門關上,消失不見。
成默在房間凝固的氣氛中緘默了幾秒,從沙發上起身,對旁邊的西園寺紅丸說:“抱歉,失陪一下。”隨后又看向了身側的西園寺葵,“葵,你在這里陪一下你弟弟。”
西園寺葵點頭。
西園寺紅丸輕笑道:“應該跟您說抱歉的是我。剛才對你的前任和現任說了些糟糕的話。”他又說:“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們誰更厲害,到了生死相搏的關頭,你會選擇幫誰。”
成默低下頭,面無表情的俯視了西園寺紅丸幾秒,才淡然的說:“我關過你一次,那次是多久來著?”
西園寺紅丸微笑著回答道:“五百七十一天十四個小時三十九分二十秒。”
“再來一次,你可能要錯過無數有趣的情節了。”
“我尊敬的王,沒必要這樣嚇唬你忠誠的老朋友。”西園寺紅丸停頓了一下,依舊笑著說,“無聊沒有那么可怕,有趣這種情緒,也沒有那么重要。更何況,被關起來,未必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沒人會喜歡經常賽博發癲的朋友,西園寺桑,要懂得分寸和邊界,才是朋友之道。”
說完,成默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休息室,房間里只剩下了西園寺兩姐弟。
西園寺紅丸注視著還在微微波動的空氣,笑著說道:“姐姐,我為你選的男人還不錯吧?”
“王很好。”
西園寺紅丸變化了語氣,沉聲說:“那你跟了他這么久,怎么還沒有和他上床?”他嘆了口氣,“太讓我失望了。”
面對西園寺紅丸毫無由來的怒氣,西園寺葵竟沒有生氣,反而極為自然的躬身致歉:“對不起,弟弟。”她小心翼翼的說,“王比你想象的還要節制,甚至于壓抑,更何況王還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難道你還沒有全身心的愛上他?你懂不懂什么是愛啊?并不只是全心全意的為一個人好,而是激烈的、勇敢的,肆無忌憚的一種碰撞,別唯唯諾諾害怕激怒他。”
西園寺葵將腰彎的更低,繼續低聲下氣的說道:“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當然是要對他好,盡心盡力的服侍好他啊!”
“唉叫你有點個性還不如叫你去死。”西園寺紅丸怒其不爭的說,“算了,就憑你,怕是永遠都只配給雅典娜和謝旻韞提鞋,真是個廢物啊!”
西園寺葵立即鞠躬,“真對不起。”
西園寺紅丸揮手,“是我對你要求太高了,你先當好你的管家,別讓他把你甩了就行。”
西園寺葵直起身子,勾著頭,畫著精致妝容的美麗面孔掛著溫柔的笑容,“我會努力的。”
(BGM——《櫻花抄》)
成默瞬移到了圓形的電梯廳,正對著安全出口的防火門。白色頂燈將墻壁和地板照的雪白,灰色的鋼制防火門壞掉了,不見蹤跡,空余下黑洞洞的樓梯間,在一片晃眼的白色世界中,就像是通向異時空的通道。
進入,不知將去往何處。等待,不知何人會前來。又或者,知道誰將到達,卻仍覺得惶恐,被未知的情緒所統治。
成默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心慌意亂且懸懸而望。他屏住呼吸,踩著自己的影子,緩緩走到了門口。一陣清新的風從樓梯間吹了出來,鼓蕩著冰冷氣息,讓人想起恩諾思那冰天雪地的天氣。他停住腳步,聽到了樓梯間里細微而急促的腳步聲,就如同鐘表的秒針在時空的階梯上飛速跳動。
忽然間,他覺得鐘表的設計就是一種欺騙,時間在里面旋轉,一圈又一圈,周而復始,似乎是在告訴你,不要太急,一天過去又是新的一天,時光永遠不會有終點。
人是在什么時候,才會突然意識到生命是如此有限的呢?
明明每一個人,都如此在意時間,明明我們每一個人,時時刻刻都在計算著時間。也許是因為時間不是眼前有限度的標尺,而是是孩提時十五塊錢十分鐘的碰碰車游戲卷,是一本一本的漫畫、、課本,是暑假余額不足時空白的作業,是高考前貼在黑板前一頁一頁被撕下的日歷。然后,它是從故鄉到異鄉的車票,是每個月生活費到賬的短信通知,是借書證、食堂飯卡、游戲裝備以及和異性長長的聊天記錄、是畢業證書、集體合影還有站臺前短促又冗長的告別。再后來,它是一份又一份的求職簡歷,是工資條、電影票、結婚證、房本、貸款余額、出生證明.
每一樣、每一項都在提醒著我們,時間到了,你該怎么樣了,是如此急促。它是那么清楚分明,又是那么模糊晦暗。它似乎在不斷的變化,似乎又一成不變,好像我們始終在物是人非中打轉,就像表盤上忙碌不休的指針。你清楚的感知到時間它在你的命運中存在,流動,似乎是一條永不枯竭的長河。
直到死亡突然的到來。
也許是至親,也許是自身,當你迫不得已直面死亡時,才會發現,你所擁有的回憶越來越多,你所擁有的時間正越來越少。時間對你而言,不是黑夜白天的循環日復一日,不是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時間是盛開又凋謝的花零落成泥碾做塵土,是燃燒至熄滅的蠟燭空余灰燼不能復燃。
這個時候,你才懂得,也許時間無限,然而生命有限,你邁下的每一步都在走向終點,見過的每一面都是告別。你行走于時間之上,回首時,才看到,時間不是一條冗長的線,而是茫茫荒原,所有值得緬懷的事與人,都不過是頭頂遙不可及的星光。
成默聽到了腳步聲從秒針變成了分針。
時間慢了下來。
成默又回想起了四年前的匆匆一瞥,對他而言,這疼痛僅次于在巴黎眼睜睜的看著她化作一道光。
對于痛苦的回憶,他總會盡力去忘記。有些時候,回憶會是你的敵人,它總能在某些時刻,自一些你無法逃避的場景中閃現,悄無聲息,一擊致命。有些時候,它也是你在時間荒原上倉皇求生時的星光,照耀著你,指引著你。
成默聽見腳步聲已近在咫尺,卻慢到幾近停滯,如同時針。他大腦變得一片空白,眼睛里也是一片白色,那是她飄過轉角雪白的裙袂,如同白蓮花被風剝落的花瓣。他凝視著黑暗的雙眸,因這倏忽墜入視野的白色變得暈眩。人習慣了黑暗,驟然間看到光,就是這樣。時間在這一瞬變得冗長,周圍也安靜了下來,不是那種絕對沒有一絲聲息的靜,而是像森林,月光穿過繁枝,流水聲潺,蟲鳴悠遠,孤獨的旅人行走在斑駁中的寂靜。他在沉默中等候,看到了她的臉,就像是看到了照亮了迷途的燈光。一如許多年前,他在學校大禮堂的臺階下面看到了一襲白裙的她。
時間凝固了。
在近乎靜止的僵硬中,成默空白的大腦中閃過數不清的畫面,那些畫面,翻來覆去的,在某些時刻,就會在他的大腦中閃回。此時此刻,他很難分清,這些記憶,究竟是拋不下的沉重包袱,還是指引路途的星與火。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懷念那間沒有電梯的老屋,懷念那臺放著老舊留聲機的陽臺,懷念在湘江邊的那所學校,懷念岳麓山腳下的那家麥當勞他曾擁有過的平凡事物,現在如同夢境,他所思念的人時常會在那里出現,在那里他能看到他們,對他們說一聲:“我很想你。”
可那是在夢中才能傳遞的話語。
如今,他站這里,站在回憶之中,就像是屹立于一卷古老的膠片上,你說不出心里話,必須得跟著臺詞走。
光不知道什么時候退散了,他看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站在臺階上,素面朝天,穿著他熟悉的一字肩連衣裙,清透白皙的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雨后的傍晚,彩虹斜掛天際,路邊的積水倒映著橙色的街燈,他的唇上沾染著甜蜜的香味。
“學姐.好久不見。”
他閉了下眼睛,下意識的張開了緊閉的唇,說出了同樣是許多年前說過的那句經典且爛俗的對白。其實這句話四年前他就應該說出來,可人總有很多時候要說言不由衷的話,就像是里的對白,電影里的臺詞,耐人尋味的話語總是長久的被讀者們所琢磨,試圖找到潛伏在字句之下的靈犀。
這大概就是閱讀理解的由來,只不過不同的閱讀帶來不同的理解,除了上帝,就連作者有時候也未必能真的懂得他當時寫下這句話時的思量。就像莎士比亞的那句名言: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換成現代俗語——莎士比亞懂個屁的《哈姆雷特》。
也不知道這句歷久彌新的話在空寂的樓梯間回旋了多久,時間短暫的失去了丈量人生長度的能力。直到成默凝望著謝旻韞扶著欄桿,緩緩的走了下來,他隱約的感覺到了生命從凝固到流動,時空也隨之變遷,一步黃昏,一步晨雨,她蜿蜒的身線仿佛化成了長江大河,從遠古流淌到了這個世紀。他看到她的眼眸,就像是在風中凌亂飄蕩的花瓣,有時蕩漾于湘江那泛清的碧波,有時縈紆在白樺如海的金色樹梢。
成默注視著謝旻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略帶愁緒的眉眼,她緊呡的唇,她裸露在外面的削肩,都變得具現化,暈眩中,她散發著明麗的清輝,攜帶著沉重的真實感,仿佛是穿越了亙古的迷夢,抵達了他的眼前。
闃然無聲中,他聽到了她的呼吸聲,仿佛聽到了一聲又一聲靠岸的汽笛,冗長、欣慰,又極度緩慢。他看到光影變幻,就在她走出那像是異世界通道的防火門之時,如盛夏的陽光跟隨浮云消長,穿過海風,將相思的形狀投射在等待的人兒臉上。直到兩個人的視線最終交匯在一起,他生出一種塵埃落定之感,就像是行船靠岸,旅客歸鄉,有情人等來了日思夜想的眷屬,冰冷的身體終于找到了溫暖所在。
謝旻韞停住了腳步,站在距離他剛好觸手可及的距離,她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凝視著他,輕聲說道:“外面在下雪。”
成默喉嚨干澀,明知故問,“下雪了嗎?”
謝旻韞淺笑了一下說:“下雪了,很大的雪。”
成默太久沒有見過謝旻韞的笑容了,這一笑就像是破曉,令他目眩神迷,他陷入其中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
謝旻韞明亮的雙眸如一泓秋水倒映著滿月,她只是看著他,仿佛心湖中有陣微風拂過,掀起柔柔的陣陣漣漪,像是又千言萬語要傾訴,可她偏偏又不什么也說,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
成默的大腦又因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對話而進入超載狀態,即使面對大衛·洛克菲勒,這顆堪比超算的大腦都沒有失去計算能力,此時卻瀕臨宕機,他又語無倫次的“那那”了幾聲,才有些手足無措的說,“要不.要不我們出去走走?也許這里不太方便。”
謝旻韞咬著嘴唇笑了笑,“好啊!去走走。”
成默松了口氣,似乎卸下了笨重的防備,“海邊?還是哪里?”
“都可以,我聽你的。”
謝旻韞的聲音一如從前,清淡中帶著矜貴,不居高臨下又保持著恰當的距離,不過分生疏卻也沒有一點親昵。但成默聽在耳里,卻有些失落,他未曾預想見面會是怎樣,卻也未曾料到會如此平淡,真就像是事隔經年的老友,相約見面一般。
他平復了一下局促笨拙的狀態,說道:“那我們走。”
謝旻韞點頭說:“好。”
兩個人沒用使用“瞬移”,就像是普通人一樣走進了樓梯間,從一片白光,走進了晦澀的幽暗。他們沿著臺階又向上走,樓梯并不算特別寬,但也不算特別窄,兩人并肩而行綽綽有余。
謝旻韞距離著成默大概五拳的距離,這個距離算不上疏離,卻也說不上親近。可成默想起從前,他和謝旻韞的距離縱使是一前一后,也沒有像現在這般遙遠,無法觸及。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與物理距離無關,只與心靈的連接相關,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不是這半米遠,而是這些年對彼此的未知。
在寂然無聲中兩個人走過了一段階梯,像是保持默契般沒有說話,又像是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黑暗中,成默不動聲色,心臟中卻藏著滾燙的石塊,他不敢看謝旻韞的臉,他聽著謝旻韞的呼吸和腳步,就像在聽耳機里播放的抒情音樂。這舒緩的樂章冷卻了他心中那火紅的塊壘,讓他的心跳逐漸正常。可他那精確到微妙的大腦,卻失去了計算時間的能力,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走過了多少級階梯,用了多長的時間,直到通向廣場的側門透出的光線照射在他的臉上,投射進瞳孔,他才意識到剛才不是在夢中,而是現實。
兩個人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停在了安全出口的邊緣,仿佛害怕走出夢境。他們靜默著眺望,廣場四面高聳的射燈將世界照射的一片瑩白,從天空落下來的雪花在燈光中疏密不定,隨著他們的呼吸聲飄轉,緩緩降落。而在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屋頂堆滿了霜糖似的白雪,下邊亮著萬家燈火,影影綽綽的被蒙上了一層白紗。這世界美得就像是童話。
謝旻韞似乎記起了什么,伸出手,探出了屋檐去接那一片一片自遠空掉落的雪花。也許是她的手也很冰冷的緣故,那潔白、美麗的晶體,輕輕的落在她的手掌中央,沒有融化,在燈光下仿似美鉆。
成默當然明白這些雪自何而來,又因何發生,他不得不開口,以緩解無法言說的窘迫,“雪真的很大。”
謝旻韞將那枚雪花拋了出去,看著它像是羽毛一樣盤旋下墜,直至落在雪地上,消失不見,“很多人喜歡夏天,但我喜歡下雪。”她轉頭看向了成默,“我喜歡冬天。”
“我”成默竟不知道謝旻韞是說真心話,還是意有所指,他來不及思考,脫口而出,“我也喜歡下雪。夏天.夏天對我來說負擔太重了。”
“我知道。”謝旻韞輕輕跳下了臺階,站到了紛飛的雪花之中,和雪花幾乎融為了一體,回頭對成默說,“那我們就沿著街道隨便走一走吧!這樣的天氣好適合散步呢!”
“嗯。”成默走下了臺階,走到了謝旻韞的身邊,在謝旻韞正要邁步的時候,他說,“等等。”
“嗯?”
謝旻韞停住腳步看向了他,他脫下了“暴君”,披在了謝旻韞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不會冷,可我還是怕你冷。”
謝旻韞回憶起了某次往事,說道:“我覺得你是怕我說你沒有紳士風度!”
“不管怕不怕,這也算是成長吧。”成默靜立在雪中說,鵝毛大雪一會落了一些在他的頭發上,在他的肩頭,“不是嗎?”
謝旻韞雙手交錯,裹緊了一下皮衣,仿佛很享受里面的溫度,垂下了眼簾,輕聲說道:“謝謝。”
成默指向了橫濱地標大廈,“那我們去那邊吧?那個方向的人少。我記得哪里還有一條河,河岸兩邊種滿了櫻花。”
“好。”
兩個人避開了和平會議中心的方向,并肩朝著橫濱地標大廈的方向走去。大雪中的橫濱有種別樣的美,錯落有致的建筑物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將那些堅硬方正的水泥盒子裝飾得圓潤可愛,一扇一扇密密麻麻的玻璃窗里透著黃光,讓這些平日冰冷毫無感情可言的人工造物顯得浪漫又溫馨。尤其是此際街上空無一人,豎著的廣告燈牌發著光,像是長在雪屋上的造景花,狹窄的人行道、寬闊的馬路全都鋪滿了白色的粉末,上面沒有一絲痕跡,彷如栩栩如生的街景翻糖蛋糕。他們走在上面,踩著雪地發出的咯吱咯吱聲,留下了一長串腳印。
成默抬頭望向落雪的夜空,紛繁的雪花之間,暗昧的夜幕深處飛過一只白色的海鷗,他腦海中閃過了他記憶尤為深刻的畫面,還有那幾句曾讓他初次感受到“愛情”這種情感的內心獨白,他說:“我初中的時候看過一部動畫片叫做《秒速五厘米》,我就是因為那部動畫片喜歡上下雪的。”
“《秒速五厘米》?”
“你也看過嗎?”成默側頭問。
“我看過的動畫片不多,恰好這部看過。”謝旻韞說,“也許大部分都喜歡第一部分,但我更喜歡第二部分,《宇航員》的那部分,我記憶最深刻的臺詞就是.”
在謝旻韞還沒有將臺詞說出口的時候,成默就在心里念道:“那真的是一段孤獨得難以想象的旅程。”
“それはほんとうに、想像を絶するぐらい孤獨の旅であるはずだ”
“在真正的黑暗之中一味孤身前進,甚至連一粒氫原子都很難遇見。”
“本當の暗闇の中を、ただ直向に。ひとつの水素原子さえめったに出會うことなく”
“只是一心想要迫近那深邃的太空里埋藏的秘密。”
“ただただ、深淵にあるはずと信じる世界の秘密に近づきたい信念。”
謝旻韞的背誦像是閱讀,很慢,有種寂寥的孤寂,成默的心中應和著她的聲音念誦,旋動成一股情緒的渦流,不知道要向何方傾瀉。他每個細胞里都盛滿了謝旻韞的聲音,他知道他不應該,可不可遏抑的念想,還是像是汲取了巨大養分的藤蔓,在心中瘋狂滋長。
“我們,是要去到哪里呢?我們又能去到哪里呢?”
謝旻韞又一次看向了成默的側臉,像是在繼續背誦,又像是在詢問:“僕たちはそうやって、どこまで行くのだろう。どこまで行けるのだろう。”
“你是問要去哪里?”成默頓了一下說,“還是問能去哪里?”
“都問。”
成默沒有立即回答,兩個人左轉下了河岸邊的步道,這里更冷了,被射燈照亮的櫻花樹還沒有來得及凋謝完,就被凍成了冰雕,一株一株立在反光的細長河流兩岸,如同一尊一尊精美的藝術品。更遠處是冰凍的大海,他們朝著大海的方向漫步。
“這些年我一直在朝著師傅、你父親還有你向往的方向狂奔,但我不確定,我能否抵達那里。”成默頓了一下,“其實也不是不確定,我心里是認為的,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都到達不了夢想之地,我也只有盡我所能。”
謝旻韞突然停住了腳步,咬緊了嘴唇,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雙眼,視線如劍,像是要刺穿他的心臟,緘默了幾秒,她輕啟朱唇,冷冷的問道:“為什么不躲了?你繼續躲啊?”
成默垂下眼簾,凝視著謝旻韞下唇剛剛咬下的齒痕,在略顯蒼白的粉色中,那道深紅血痕仿佛不可愈合的傷口,透著一抹殘忍血腥的美。他很想伸手去觸摸,想撫平它,可他又覺得自己不可以,不應該,他暗中深吸了一口氣,于是那熟悉的少女幽香隨著冷風沖進了鼻腔,他抑制住內心的貪婪,假裝平靜的回答道:“我從來沒有躲過你。”
謝旻韞冷笑一聲說:“在黃昏之海你假裝不認識我?后來在萬神廟你不告而別,這還不算躲?”
“黃昏之海是形勢所迫,我沒有選擇。后來在萬神廟,我沒把圣女當成你。”
“那后來呢?你明明知道我還是我,你還在背后推動‘圣女教’發展,卻又不來見我,你究竟想要怎么樣做呢?”謝旻韞抬起雙手抓住了成默的衣領,“我對你來說又算什么呢?是棋子?還是妻子?”她又垂下了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妻子嗎?”
“我”成默聽到內心深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告誡,在哀嘆,可是當謝旻韞的眼淚滑落,如巖漿般滴在他的手上,他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悸動,這種悸動和他預期的完全不一樣。是對他意志徹頭徹尾的顛覆,心中嘆息,艱難的說道,“當然記得,怎么能不記得呢?”
“那你剛才跟我說什么《秒速五厘米》?你想要暗示什么?”
成默苦笑,“我沒暗示什么。我喜歡下雪,確實是因為《秒速五厘米》。”
謝旻韞揪著他的衣領盯著他,無暇的面龐散發著銀河版的淡淡輪廓,她緊緊的凝視著他的雙眼,含淚的眼眶如同湖泊,眸子中專注的光如潮水般在其中流轉,“我喜歡下雪,是因為我們一起在極地露營,是因為你在雪地里給我堆了雪人,給我在極光下放了一顆星球糖,我最快樂的記憶就是發生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我在那里修了棟小木屋,我裝了透明的窗戶,正對著那顆星球糖,我在森林的邊緣豎起了籬笆,沒根木樁都雕刻成了男孩和女孩,他們手牽著手。我還養了些馴鹿,即便是下大雪,它們也能拖著雪橇車,帶我們去森林深處”
“我我知道。”
“我要你跟我走。”
夜空中震蕩了一下,雪像是變大了一樣,簌簌掉了下來,須臾之間,染白了他們的頭發,就像是兩個白發蒼蒼的人兒,在大雪中靜悄悄的相望。
“再給我一年時間。”成默說出這句話,有種結局接近之感,雪落的慢了下來,櫻花樹的樹枝全都被凍結在了空氣中,仿佛水晶冰雕,遠處樓宇中燈光,不知何時熄滅了,世界一片沉寂,“再給我一年時間,我給你個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