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年半成默再度回到家鄉,星城的變化超乎了他的想象,但對于成默和雅典娜來說能玩的地方仍舊不多。不過雅典娜對玩并不熱衷,無論是歷史遺跡還是人文景觀,她都沒有什么興趣。再加上星城的美食不少,第一天下飛機的蘇記油爆蝦和第二天的文昌閣私房菜就驚艷了雅典娜愈發刁鉆的味蕾。對雅典娜這樣既不用眼睛,也不用心靈旅行的人來說,只用嘴巴的人真是恰到好處。
但是第二天的晚上,成默還是帶雅典娜去吃了火鍋,這個時候太極龍的人還沒有放假,成默便打電話讓付遠卓推薦。付遠卓推薦了“哥老官”,并強烈推薦了“哥老官”的特色牛蛙和魚。推薦完了還不夠,還安排他爸爸的秘書提前去安排了一下,讓成默和雅典娜不用排隊就能直接入場。
這一頓火鍋可把雅典娜給差點吃哭了,雅典娜同學從下午五點半吃到對方打烊。所有的哥老官員工都知道店里來了個金發大胃王,就連廚師都跑出來偷偷瞧了幾眼。
等出了哥老官,成默又帶雅典娜去買“茶顏悅色”,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在十一點依然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解放西路,徜徉在成默無比熟悉的不夜城。星期六的夜晚,霓虹猶如鑲嵌在街道兩側的華美珠寶,白天無比沉重的城市浮在燈海之中。夜幕中除了嘈雜的的人聲,車聲,還有酒吧里傳出來的歌。
大概是掛著特殊牌照勞斯萊斯和一輛軍用防爆車越野車就在一旁等待的緣故,行人們一邊打量,一邊繞著他們走。這叫成默少了一點故地重游的趣味,但也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兩人在萬眾矚目的視線中走到了藥王街路口的“茶顏悅色”,成默排隊付了款,就和雅典娜站在街邊等待。他下意識的扭頭看向“音顏”的方向,那個他新一段人生開啟的地方,跟雅典娜說起了他在酒吧當調酒師的經歷。那一切,仿佛都歷歷在目。雅典娜聽的津津有味,然后嘲笑成默還要用這么笨的方式來賺錢。
等兩杯“幽蘭拿鐵”做好,成默將堆積著淡奶油的茶飲遞給了雅典娜。她嘗試性的呡著吸管喝了一口,剛剛吃完重口味的火鍋,一杯清淡爽口的奶茶剛好洗滌味蕾。喝著味道難以形容的奶茶,雅典娜閉上了眼睛,破天荒的對成默說了句“嫁給你真是太好了。”
成默反倒有些郁悶,“難道我的價值只在于帶著你吃吃喝喝?”
雅典娜思考了一下說道:“不,是只有你能帶著我吃吃喝喝。”
第三天,二月四日立春,這天天氣不錯,陽光金燦燦的,完全不像是往年年關將近時的陰雨纏綿。下午成默讓姜軍遠遠跟著就行,沒必要隨行,他和雅典娜打車去爬了岳麓山,當然,他刻意避開了那條掛滿他和謝旻韞名字的路。下山的時候坐的是纜車,在空中能夠看到長雅的教學樓。
成默指給了雅典娜看,雅典娜便要求去成默的母校看看。成默沒有理由拒絕,他總不能告訴雅典娜自己不想要觸景傷情。于是成默避開了那家不知道還有沒有在開的奶茶店,特意繞了點路來到學校門口。
可惜學校大門緊閉,也絕對不會因為成默和雅典娜這兩個看上去不像是長雅學生的人打開。于是成默帶著雅典娜繞到了師大體育館和長雅操場交界的地方,那條原先落著不少雜物和垃圾的死胡同如今已經變的干干凈凈,起銹的鐵欄桿也刷上銀色的防銹漆。
雅典娜抬頭看了眼那高高的彎曲著的圍欄,問道:“要跳過去嗎?”
“沒必要這樣驚世駭俗。”成默走到了圍欄的轉角處,他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根最粗的鐵欄桿,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輸入藏著巨大秘密的密碼,然后輕輕的扭動,第一下圓柱形的鐵欄桿紋絲不動,成默還以為它已經重新被焊死,但他稍稍用了點力,鐵欄桿就在摩擦聲中緩緩下沉,直到完全從頂端的圓形鋼管中脫出,成默就輕松的將兩根手指粗的欄桿從水泥底座中抽了出來。
欄桿拐角處漏出了一個開口,像是通往秘密世界的通道。
雅典娜詫異的說:“學校難道跟監獄一樣?”
“當然不,”成默說,“但是在上課時間,肯定是出不去的。”
“所以你經常逃課?”
成默搖頭,他弓身鉆過了鐵欄桿,站在操場的邊緣向雅典娜伸出了手。雅典娜對這樣幼稚的冒險感興趣極了,臉上還帶著一抹難以覺察的淺笑。她拉著成默的手,也側身過了“秘密出口”。還主動從成默手中接過了鐵欄桿,將它完美無瑕的安裝了回去。
安裝完成之后她拍了拍手,看了看欄桿問:“這是你們全校學生都知道的秘密嗎?”
“不。這其實是很少人才知道的秘密,估計現在都沒幾個人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成默沒有立刻回答,他和雅典娜并肩走過了操場,直到抬頭能夠看到教學樓,才低聲說道:“沈老師告訴我的。”
“好像沒有看見南溪老師寫這一段?”
成默笑了笑,解釋道:“也不見得什么都得寫,如果把這個寫出來,說不定這個漏洞就會被打上補丁。那么后面的學生就沒辦法偷偷出來了。”他沒打算告訴雅典娜沈幼乙有雙重人格這種事情,這是屬于他和沈幼乙兩個人的隱秘。
“對了,南溪老師好像要上訪談了,我看見群里有說。”雅典娜說。
成默輕描淡寫的說道:“很正常,新書發售嘛。上訪談是很好的宣傳手段。”
見成默沒有想說點什么的意思,雅典娜沒有繼續聊下去,她對華夏學校的一切都很好奇,高高的旗桿,還有報刊欄和大食堂,這都是她沒有接觸過的神奇東西。兩個人悄無聲息的穿過種滿梧桐的林蔭路,來到了教學樓。
時光荏苒,貼滿白色瓷磚的教學樓分毫未變,就連掛在墻上的名人畫像都還是原來那幾幅。成默帶著雅典娜來到了他曾經就讀過的班級(9)班,隔著窗戶能看到整齊的桌椅和黑板,還有貼在黑板上的國旗,以及華夏地圖。
成默的視線落在了曾經屬于自己的座位上,回憶山呼海嘯般的吞沒了他。這里有太多難以忘卻的記憶,他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見沈幼乙站在講臺上,在一片氤氳的光照中講課。她一手拿著課本,一手拿著粉筆,說話的聲音輕盈溫軟,如流水般潺潺,如一首綿綿的歌。
如今這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陽光照在身上,便形同刀劍,讓人渾身作痛。
“進去看看?”雅典娜問。
成默回過神來,低聲說:“不了。沒什么好看的......”
雅典娜說:“那你等等我.....我進去看兩眼。”
成默轉過身,站在走廊里,眺望教學樓背后的竹園,還有湘江。雅典娜消失在了原地。
過了好一會,雅典娜才從里面瞬移出來。
成默問道:“有什么好看的,看了這么久?”
“黑板上寫了一首詞。”
“一首詞?”
雅典娜點頭,輕聲開始念誦:“宋,范成大,車遙遙篇。車遙遙,馬憧憧。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成默思忖了一下說:“這個應該是詩,騷體詩,也叫楚辭體。”
“是嗎?”
成默點頭,“好像.....高中課本上沒有這首詩。不知道誰寫上去的.....”
“那這首詩什么意思?”
“前面表達了女主人公的思念之情,后面則表達了女主人公的堅守之心。”
“愿我如星君如月?”
“對。”
“中文真美。”雅典娜牽住了成默的手,輕輕的說,“愿我如星君如月。”
成默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說我是火鍋,你是火鍋底料。”
雅典娜認真的說:“好像......也不錯......”她看向了成默,“那今天是不是又去吃哥老官啊?”
成默很是寵溺的說:“只要你想。”
雅典娜興奮了起來,“那我是美蛙你是魚頭.....”
“為什么你不是魚頭?”
“因為美蛙有個美字。”
“不是說好了是你的小可樂嗎?這才沒多久,就變魚頭了?”
“我宣布最近我比較喜歡‘茶顏悅色’.....你要不要當我的奶茶?”
成默心頭產生了某種不詳的預感,直冒冷汗,他嚴肅的說道:“那我還是老老實實的當魚頭吧!”
二月八號,全國放假的第一天,明天就是除夕。往昔繁忙喧鬧的都市沉靜了下來。因為家里今天要來客人,沈幼乙一大早就開始忙活,先去菜市場買了菜,然后又去超市買了些年貨,還有貼在門口的門聯和“福”字。
原先她是不在意這些的,但有了女兒之后心境變的有些不一樣了。先是和女兒把紅色的門聯還有那個大大的“福”字在門口貼好,她便開始做準備。因為得知今天電視臺今天晚上會放她的訪談節目,她特意給母親打了電話,請父親和母親過來吃飯。
章茹婕大概還以為她是在嘗試著修補關系,也就沒好氣的答應了下來,還又念叨了她幾句。沈幼乙這一次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快到中午的時候,母親又打電話來,說不只是有親戚,還有劉逸瀟一家人回星城了,也會過來。
沈幼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應道:“來就來吧!”
章茹婕還以為沈幼乙不嫁之心已經動搖了,欣喜的說道:“你是不知道劉逸瀟的媽媽多喜歡你,還叫你劉叔叔想辦法把你爸爸調到作協去當個主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爸,也就圖這點虛名......”
沈幼乙沒有說什么,只是放下手機的時候,手有些抖。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有些心神不寧,以至于做菜的時候,放錯了好幾次作料。
中午池霞打來了電話,開口便直奔主題,“現在節目預告的反響非常好,大家都在期待你第一次露臉。”
沈幼乙這幾天也有上網關注這些,知道自己的流量雖然沒辦法和頂級明星相比,卻有很高的話題度。其一是新書的銷量全網火爆,她的粉絲劇增,她那個出版社給她注冊和認證“南溪”微博,如今粉絲已經達到了七百萬。即便多多少少有些水分,可誰又沒點水分?其二是她一直沒有暴露真容,不少人在說她在搞營銷。沈幼乙是真不想讓人知道南溪就是她,沒有料到這還更讓粉絲迫切的想要知道“南溪”究竟長什么樣子。
因此當前天節目預告放出去之后,“南溪”這個名字上了好幾次熱搜,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只有大紅大紫的谷小伺和胡涵有過這樣的待遇,其他的作家,很少嫩接連的上熱搜。
沈幼乙裝作淡然的回答道:“嗯,那就好。”
池霞誠懇的說道:“現在后悔還來得及,我們還可以讓電視臺那邊剪掉一些不應該放的部分。”
“霞姐,我既然錄了,就沒打算反悔。”
池霞在電話那頭沉默,像是欲言又止。
“霞姐,雖然我們的交往以工作居多,但我還是覺得你能夠了解我,并支持我的。”沈幼乙笑了笑,“我想......能夠支持我的人沒幾個....”
池霞嘆了口氣說:“只要你自己不要后悔就好。”
“將來的事情我不敢肯定。但此時此刻,我只想要擁抱命運,即便它渾身是刺。”沈幼乙輕聲說了句《時序之西》里姒采薇的臺詞。池霞沒有再說什么,掛了電話。在綿延的“嘟、嘟、嘟”聲中,這聲音莫名的有些蒼茫,讓沈幼乙想起了她戴著耳機坐在秋天的梧桐樹下,抱著現在沒有幾個人愿意讀的唐詩宋詞合集,看暮色一點一點被吞噬。想到自己在黑板上寫下的那句“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這些埋藏在古舊書頁里的字句,就像是潛伏在內心深處的伏筆。從她年幼的時光,從課本上,從小說里,還有閉上眼睛的幻想中,一直到此時此刻,突然全部涌現。
她確定自己不是在自我感動,她確定需要奔赴這樣滿布荊棘的路途,對于一個作家來說痛苦是靈感的源泉。
妥協便是流俗。
沈幼乙放下了手機,她關掉了火,將鍋里已經燒的有些干了的雞蛋玉米粥倒進了垃圾桶。她快速的重新做了一份,端到了餐廳里,放在了沈靈鹿的面前。
沈靈鹿拿著勺子,圍著圍裙,正在等待大餐。但母親放下了雞蛋玉米粥卻沒有馬上給她吃,而是抱起了她,低聲問:“小鹿,你會支持媽媽的吧?”
沈靈鹿揮舞了兩下勺子,“咯、咯、咯”的笑著說:“支持!支持!”
沈幼乙親了沈靈鹿一下,將女兒放回兒童椅上,“小鹿最乖了。”
沈靈鹿喊道:“乖!乖!”
沈幼乙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笑著說:“快吃吧。”
沈靈鹿抓著勺子開始呼嚕嚕的喝粥,沈幼乙走回廚房,她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下午三點的時候,母親就先過來了,幫她打下手,四點的時候,一些平時來往密切的親戚也過來了。沈幼乙生女兒之后,這大概還是沈幼乙第一次帶著女兒參加親戚們的聚會,也是他們第一次來沈幼乙的家。
看到沈幼乙的居住環境算不上好,叔叔伯伯和舅舅舅媽們還有些埋怨章茹婕,怎么能給女兒和外孫女住二手房。章茹婕沒好氣的解釋是沈幼乙自己非要住這里,眾人也就轉移了話題。章茹婕出了廚房招呼親戚,沈幼乙便一個人在廚房里開始準備家常宴席。
外面鬧騰騰的,電視聲,說話聲,還有孩子的吵鬧聲響成了一片,沈幼乙心想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也便心無煩擾,全心全意的做起菜來。對于現代的大多數女人來說,這是個難題也是個麻煩,但對于沈幼乙來說卻只是小菜一碟。等劉逸瀟一家和父親到的時候,沈幼乙已經利索的做了一大桌子菜。
餐廳很小,也簡陋,只能勉強放的下一張圓桌,還是一張略久的桌子,顯得有些寒磣。但擺在桌子上的菜卻一點也不磕磣。烤爐面包雞、野山蒜松板肉、牛油果雪蟹沙律、泡椒鳳爪、蒜香回鍋肉、松茸菌醬焗大蝦、金湯蝦球燒絲瓜......
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只是聞,只是看就令人食欲大增。舒婉容看到一直在廚房里忙活的沈幼乙,又看了看桌子上這些賣相堪比酒店的菜肴,心中愈發滿意。見自己的兒子還傻不愣登的坐在椅子上,推了下,低聲說道:“還不去幫忙?”
劉逸瀟才在大家善意的哄笑中起身,跑到廚房問沈幼乙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助的。沈幼乙也沒有拒絕,笑著讓劉逸瀟端下菜。看到劉逸瀟面對沈幼乙手足無措,一臉羞澀的樣子,餐廳里的笑聲又響作一團,大家都在拿兩人開玩笑。
等沈幼乙和劉逸瀟上桌,氣氛愈發的熱烈,觥籌交錯之中,仿佛這樁婚事就能定下來。
這一次至始至終,沈幼乙都沒有說反對的話,直到快八點的時候,她走到了客廳,打開了電視,“感謝今天大家能過來,剛好今天,有我的一個訪談節目播出,這里面我對爸媽說了很多心理話,希望爸媽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