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們的宿舍是老校辦公室改的,位于教學樓的正后方,在地理位置上和食堂組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如果成默從教學樓出來,不繞路,直接走主干道去教師宿舍,大概只需要三、四分鐘,實際上比去食堂還稍微近那么一點點。
不過成默此刻走的不是也能夠與食堂相連的主干道,而是另一側比較遠的林中小路,需要的時間要長不少。
此刻正是飯點,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絕大多數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去往校外餐廳的路上。因此通往教室宿舍的竹林小路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叢叢翠綠筆直的龍頭竹在清風中搖晃。
成默走在青磚鋪成的窄道上,幾經蜿蜒便走到了環繞整個校園的主干道上,橫穿過水泥路那邊就是有些年月的紅磚樓,這種樓房在八九十年代十分常見,但日至今日,城市日新月異,加上02年的時候發改委與建設部聯合下發文件要求用三至五年時間取消紅磚,于是這種原本在華夏大地上隨處可見的建筑便銷聲匿跡了。
但長雅的這棟紅磚樓卻因為藏在校園深處得以幸免,實際上這棟民國改良西洋風格的三層樓,整幢內外都壘砌了一種叫做“清水”的紅磚,顏色和普通紅磚樓是有很大區別,加上圓拱門和鑲嵌著白色大理石裝飾的方柱,讓人瞬間有回到了抗戰時期的錯覺。
成默走近梧桐樹林掩映中的紅色小樓,斑駁的墻磚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正中紅磚砌成的拱門上還雕刻有五角星浮雕,進入拱門是一條通透的長廊,門都是刷著白漆的百葉門,漂亮的像是一些古早的南洋莊園。
成默辨別了一下方向,向左走去,一直走到了走廊的盡頭,看到了刻著101數字的銅制門牌,便站在白色的百葉雙開門前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
須臾之后,百葉門開了一道縫,閃現出了沈幼乙巧笑倩兮的面容,隨后是一聲溫柔的低語,“來了!”
成默“嗯”了一聲,沈幼乙便拉開了門,微笑著說道:“都準備好了,就等你開動了。”
成默走進了沈幼乙的宿舍,不如這棟小樓的外表雅致,房間內基本上沒有什么裝修,紅棕色的木地板上布滿了磨痕,屋頂掛著的是一盞長長的日光燈,很有年代感。門側則是白色的實木衣柜,房間的左右各擺著一張掛著白色蚊帳的木床,床腳邊則是書桌。
此刻有房間右側的書桌上擺滿了茶色的木質盒子,盒子里面盛滿了五顏六色的食物,有金槍魚沙拉,有金槍魚雞蛋卷,有水煮魚糕、有蝦仁炒青豆,蜜汁秋刀魚還有牛肉餅以及一碗浮著冰塊的酸梅湯......
每一種食物的量都不是很多,但不論顏色還是形狀都搭配的美輪美奐,壘在質感很強的木頭飯盒里,漂亮精致的像是餐廳的廣告畫。
沈幼乙拖開了方正的米色木頭椅子,“先喝一碗酸梅湯,開下胃,我昨天晚上就開始泡茶,煮烏梅和山楂,弄了好幾個小時才弄好。”
成默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了白瓷碗,莧紅色的酸梅湯上還飄著點點新鮮的桂花,里面還有紗布包裹著的茶包,馥郁的桂花香味混合著淡淡的梅子味,讓人垂涎。
成默抿了一口,便覺得這是他喝過的最好喝的飲料了。
沈幼乙撫著裙子坐在了成默的對面,稍稍有些擔心的問:“怎么樣?西姐的手藝可還行?”
成默將碗放下,“我已經找不到語言形容了,但我記得清代的郝懿行寫得《都門竹枝詞》.....”頓了一下成默輕聲念誦:“‘底須曲水引流觴,暑到燕山自然涼;銅碗聲聲街里喚,一甌冰水和梅湯’.....如果叫我來說大概就是:透心沁齒,如甘露灑心一般.....”
沈幼乙又夾了一塊淺黃色的金槍魚雞蛋卷放在成默面前的茶色木碗里,“真有這么好嗎?我讀書的時候在京城,學校附近有家小吃店里的酸梅湯就是這么做的,我研究了好久才摸索出大概的做法.....這還是第一次做給其他人喝,不知道到底怎么樣,你千萬別怕得罪我,實話實說就好,萬一下次我做給別人喝,丟了臉,可要怪你!“
“西姐,你知道的,我一般很少用這種半文半白的句式,但這碗酸梅湯,雖然是很尋常大眾的飲品,偏偏讓我覺得很典雅很文藝范,要是用很直白的話去描敘,感覺不是那么個味,所以我也忍不住稍稍酸一酸....”
沈幼乙輕笑著說道:“聽你這么說,我感覺我都可以去開個小店去謀生了。”
成默卻搖頭,“西姐謙虛了!如果你要去開店,絕對不止是謀生,稍稍運作肯定能成為網紅店,到時候酸梅湯西施,糖水西施,盒飯西施....什么西施之類的名頭一定是你的.....”
沈幼乙見成默說的認真,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雖然成默昨天說了兩個冷笑話,但那大概是興之所至,絕大多數時候成默說話還是很嚴謹認真的。況且沈幼乙對自己還是有一定的認知,知道憑自己的外形條件,做網紅那是綽綽有余,她剛進學校的時候就有長雅的學生把她的照片傳到了網上。
所有人都被沈幼乙美好的身材和優雅的氣質折服,很多網友留言表示:“有這樣的老師,誰還曠課?”
“我愿意永不畢業!”
長雅還因為謝旻韞和沈幼乙被評選為最具有幸福感的學校。
“華夏最美女老師”還上了熱搜,她在教室里上課的照片不僅在微博上傳的到處都是,就連外網都有不少關于她的帖子。
完美的面容和魔鬼的身材,讓外國網友們都為其著迷,紛紛表示:“這就是我的理想型啊!”
“華夏最美女老師”這個稱號就是大翰民國的網友們安給她的。
可其實沈幼乙很反感“華夏最美女老師”這個稱呼,不得不再三要求學生們上課不要偷拍照片,也不要把她的照片發到網上,甚至要求學校跟一些網站交涉,把她的照片撤下來。
對出名沈幼乙是半點興趣都沒有,沈幼乙清楚,當年她要是把照片和書稿一起發給編輯,也早就成為了“美女作家”。
沈幼乙一直認為文字是不該和外表掛鉤的,作家更不能出賣人設,因此從來沒有想過利用外表優勢達成理想。至于成為“網紅”,那就更不是沈幼乙想要的生活了,。
于是她也搖頭“那就沒意思了,我喜歡做吃的,只是覺得生活有些時候必須有點儀式感,吃飯這件事是能夠很有生活情趣的事情,本著不將就,用心對待每一件事情的心情去做好它的態度....如果只是為了賺錢,那也太乏味了。”
成默道:“嗯!我也覺得.....私心還是覺得西姐只做給我吃就最好.....”
“那好呀!等你以后發財了,聘請西姐做你的專屬大廚吧!”沈幼乙笑著說。
“不用等以后呀!西姐說個數,我現在就能請的起.....”成默表情很鄭重的說。
沈幼乙稍稍楞了一下,在無言中空氣像是凝固了片刻,沈幼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成默的話,想起岳麓山上的名牌,成默又被稱為“兩億先生”,她有些后悔自己開了一個不應該開的玩笑,而成默又是一個不怎么開玩笑的人,此刻成默就很嚴肅,如果自己還是回應以玩笑,未免太過淺薄了一點;如果拒絕,她又怕成默受傷。
沈幼乙在糾結中只能借助吃東西來掩飾那一點點尷尬,她夾起一塊被她切成星星的魚糕,放進嘴里,一邊細嚼慢咽,一邊看著成默像是若無其事的面孔,微笑著說道:“如果你能破了‘神秘粉筆畫’這個案子,西姐就答應你....”頓了一下沈幼乙又舉著筷子說道:“不過只是西姐哦!沈老師還是沈老師.....嗯!至于工資.....成默同學就用靈感來付吧!將來要是我們兩個的作品能出版,西姐就不分你版權費了.....”
成默點頭,“劃算.....”
沈幼乙又問:“那你關于破案有頭緒了嗎?”
成默一邊咀嚼著蝦仁炒青豆,一邊含含混混的說道:“還沒什么進展,對方究竟是怎么樣在十五分鐘之內完成一幅如此復雜的粉筆畫,是關鍵點,但這不是我所疑惑的,我所疑惑的是,對方的動機究竟是什么?我大概的看了一下十幅粉筆畫,覺得對方所表達的意思似乎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下流.....”
“嗯?是嗎?我也覺得他畫的很好,如果主角不是我的話,說不定我還能客觀的欣賞一下。”沈幼乙有些遺憾的說。
成默低聲道:“但假使這些畫不僅具有藝術性,還另有含義,其實是很糟糕的事情,這樣的話,這個人就更危險,因為搞藝術的人往往天馬行空,不能用常理和邏輯推測他的想法和判斷他的行動,比如正常人去飯店一般都是去吃東西,這個準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但心理異常的犯罪者就不能這樣推敲他,他去飯店也許是因為某個服務員無意之中得罪了他.....”
“嗯!小說里絕大多數連環殺手都是這樣的呢!不過我覺得對方沒你說的那么邪惡吧!”
“我也覺得,但他的畫讓我想起了日夲情色畫大師佐伯俊男.....尤其是那副穿著學生裝的男生微笑著被捆在椅子上和拿著教鞭的女教師穿著高跟鞋踩在男生的身上的那幅畫,如果仔細看,你會發現不僅教鞭上滴著血,一旁還畫著一雙偷窺的眼睛,我能從中感受到死亡的輪廓,那個為了增強戲劇性而設置的偷窺的眼睛,本質上都指向了空寂,在看到這幅畫的旁觀者狂歡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遁入了一種無。”成默望著虛空,進入了回憶一般的呢喃道。
“有你說的這么玄奧嗎?被你說的好想在看一下.....你這里有照片?”沈幼乙問。
成默點頭,將筷子擱在碗上,拿出手機翻出付遠卓發給他的粉筆畫照片,將手機遞給了沈幼乙。
沈幼乙接過手機認真的看了起來,“確實很有浮世繪的風格啊!當初急著把它擦掉,都沒有認真研究過.....看上去有模仿佐伯俊男和荒木經惟風格的痕跡,老師和學生的角色單獨看還是挺傳統、挺普通的,但結合虐待情節就很匪夷所思,讓旁觀者覺得難以直視,不過相反的是,在佐伯俊男和荒木經惟的作品中女性被當做物品展示,但在這些粉筆畫中,男學生是被當做物品一般展示的.....”
“另外法國還有一位超現實主義畫家CamilleClovisTrouille。兩位的畫風都很邪典,雖然一個用天主教背景,一個用日夲話本小說的時空隱喻,但總覺得如果佐伯先生是法國人,應該也會成為他那樣的畫家。比如旺盛的色情表現、原罪思維的宗教觀、窺視癖視角的構圖、黑色幽默、對女性的崇拜、獨特的SM美學,故事性極強的表現力、對死亡恐怖黑暗的偏愛,超現實與流行的嫁接、對復古美學的憧憬、讓人目眩的強烈色彩等等,不得不說兩者在思考的模式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沈幼乙之前因為極度厭惡都沒有勇氣看這些畫,但在成默的提點之下,她以一種平和的心態去面對,便看出了很多東西。
成默坐直了身子,皺著眉頭說:“確實是這樣。雖然這些畫沒有超現實主義那么深刻的潛意識,但也表達出了皮囊之下的思想里都有自身很難察覺到的欲望和妄想。這和佐伯的畫具備同樣的特色——幻想的色情,這類作品的功能就是,當它以直觀的畫面或者文字呈現在你的面前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內心的欲望.......不過佐伯先生的畫還對死的陰暗以及怪異的物件特別偏愛,在這些粉筆畫里沒有這些東西,但是我能看到一種分裂.....”
“分裂?”沈幼乙有些疑惑的問。
“嗯!其他的人物都沒有影子,但是女性角色是有影子的,另外,每一幅畫都有一雙或者好幾雙正在偷窺的眼睛.....”
沈幼乙凝視著手機上的粉筆畫照片,用一種很悠長的聲音說道:“說起來我小時候就是一個對幽靈和靈異現象很敏感的孩子,很喜歡聽媽媽講鬼故事。我有次因為感冒沒被帶去看電影,于是就問看的是什么電影。一般的家長肯定不會講那種事情給小孩聽的,但我那個很擅長講鬼故事的媽媽就卻直接說‘被砍下來的頭滾來滾去吧嗒吧嗒地滴著血’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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